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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系列·画眉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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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4 09:51:52 |
第二十八章 生死之搏
  水母阴姬随手向胡铁花一指,道:“这人呢?”
  胡铁花瞪着宫南燕,心里暗暗得意:“你若连我的武功来历都知道,那我才算佩服你了。”
  爆南燕果然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此人和楚留香一样,江湖中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武功来历,只知他们本都是世家子,而且自幼好武,是以家里为他们请了不少武师,但他们的武功却绝不是这些武师能教出来的。”
  胡铁花点着头,微笑道:“一点也不错。”
  爆南燕道:“所以当时有许多人怀疑,他们家里一定有位隐迹江湖的风尘异人,在暗中偷偷传授给他们武功,也有人怀疑他们凑巧得到了一本前辈高人留下来的武功秘笈。”
  胡铁花笑道:“你能知道这么多,已算不容易了。”
  爆南燕也不理他,接着又道:“可是,他和楚留香虽是一齐长大的,武功的路数,却绝不相同,他武功走的是刚猛一路,似乎和昔年“铁血大旗门”的武功有些相似。”
  胡铁花忽然笑不出来了,面上已不禁露出惊讶之色。
  爆南燕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缓缓接着道:“昔年铁中棠重振铁血大旗门后,”夜帝”父子就和大旗门中一位叫赤足汉的前辈,远游海外,他们曾经经过此人的故乡,以弟子推测,楚留香的武功也许是夜帝的传授,赤足汉却收了此人做徒弟。”
  胡铁花叹了口气,喃喃道:“这次你猜的虽不中方不远矣,难怪江湖中人人都怕你们,看来你们果然真有两下子。”
  听到“夜帝”和“铁血大旗门”的名字,连“水母”阴姬也不禁为之声然动容,沉吟半晌,道:“这三人是为何而来的?”
  九妹躬身道:“他们说是来找人的。”
  那白衣美妇也躬身道:“弟子早已告诉他们,本谷绝无外人出入,他们居然还不相信。”
  “水母”阴姬冷笑道:“他们想怎样?”
  胡铁花抢着道:“你是不是要我们说老实话?”
  爆南燕道:“说。”
  胡铁花笑了笑,道:“我们本是来找人的,人既不在这里,我们现在已经想走了。”
  爆南燕冷笑道:“你倒是个聪明人,只可惜本宫一向是来得走不得的。你想进来,绝没有人拦阻,你若想出去,就难如登天了。”
  水母忽又道:“告诉他们,无论他们用什么法子,只要他们能将本宫自这圣水莲台上推下去,本宫就放他们走。”
  爆南燕道:“你们只要……”
  胡铁花大笑道:“我们又不是聋子,她说的话我们已听见了,用不着你再说一次。”
  戴独行道:“却不知她说的话算不算数?”
  爆南燕沉着脸道:“宫主令出如山!永无更改。”
  胡铁化和戴独行对望一眼,面上都不禁露出喜色。
  他们见到这“水母”阴姬坐在激涌的水花上,竟安如泰山,已知道此人非但轻功已登峰造极,气功亦深不可测,他们的确未必是她的敌手,她若找他们挑战,以他们的身份,既不能拒绝,也不能三个打一个,那么今天他们怕是的确很难活着走出这神水宫了。可是现在阴姬既然如此托大,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凭他们三个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若还不能将她自这根本坐不稳的水柱上逼下来,那才真是怪事。
  胡铁花生怕她又改变主意,故意冷笑道:“人家既然一定要这么样做,我们也没法子,是么?”
  戴独行道:“这就叫客随主使。”
  胡铁花眼珠子一转,道:“但我们却还要商量商量,不知行不行?”
  水母只挥了挥手,宫南燕就冷冷道:“反正你们商量也无用的,去吧!”
  胡铁花将黄鲁直和戴独行拉到一边,忍不住笑道:“看来这次“水母”阴姬的斛斗是裁定的了”黄鲁直却皱眉道:“可是,她既敢这么样做,说不定我心有致胜的把握。”
  戴独行笑道:“你也不必太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凭我们三人之力,一冲而上,就算她连人带柱子都是铁铸的,也难免要被我们冲倒。”
  黄鲁直想来想去,也实在想不出阴姬能有什么稳操胜算的法子,但他为人谨慎,还有些不放心,道:“铁人是死的,她却是活的,我们三人一齐全力冲过去,若是被她闪开,那时你们上无可借之力,下无立足之地,怕就难免要跌入湖中,纵然不被她们所擒,也无颜再试第二次了。”
  戴独行也不禁皱了皱眉,道:“这也有道理。”
  黄鲁直道:“是以,以在下愚见,我们三个人绝不能同时出手,只因三人同上,虽然力量大些,但一击不中,后方便不继……”
  戴独行道:“但我们三人若是分开出手,力量岂非更不够了么?”
  黄滔直道:“我先以长虹贯日的身法,向她冲过去,看她如何招架闪避,胡兄紧随在我后门,等我一击不中,胡兄再向她进攻,这次她身法已变了一次,气力必已消耗,变化必已稍缓,就算胡兄这一击仍不中,等到戴老爷子作第三击时,她必已成了强弩之末,戴老爷子就不难一击奏功了。”
  戴独行拘掌道:“不错,这法子果然妥当得多。”
  胡铁花却摇了摇头,道:“这法子也不好。”
  戴独行道:“为什么?”
  胡铁花道:“她真力显然在我们之上,而且我们向她进攻时,身子凌空,全无着力之处,她坐在水柱上,无论如何总比我们稳些,是以我们若是分三次出手,很可能都被她以掌方震得一个个的跌下来。”
  黄鲁直失色道:“不错,她的身法根本不必变化,只要安坐在上面,以先天掌力向我们击出,我们是万万抵挡不住的。”
  戴烛行却望着胡铁花笑道:“你既然这么样说,想必已有好主意。”
  胡铁花压低声音道:“最好的法子,还是由我们三个人一齐冲过去,但我却并不向她进攻,身子凌空后,我就改变方向,去斩她座下的水柱,你们两人不妨虚张声威,来掩护我,也不必真的和她力拚。”
  他笑了笑,按着道:“只要水柱被冲散,她还能在上面坐得住么?”
  这法子说出来,连黄鲁直都不禁喜动颜色。
  戴独行拉住胡铁花的手,笑道:“我闯了几十年江湖,想不到竟不如你这年纪轻轻的小伙子。”
  黄鲁直道:“胡兄果然是智勇双全,非人能及。”
  戴独行道:“这就叫做:射人先射马,马若倒了,人还能坐得住么?”
  他们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实是无懈可击,妙不可言,“水母”阴姬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此番也必败无疑。
  胡铁花笑道:“这些坏主意,我本来是想不出来的,只不过这两个月来天天和那老臭虫在一起已渐渐被他教坏了。”
  黄鲁直怔了怔,道:“老臭虫是谁?”
  戴独行失笑道:“此人莫非臭得很,才会有这么样一个外号。”
  胡铁花笑道:“别的臭虫都很具,这只老臭虫却是香的。”
  楚留香等到宫南燕也掠上湖面,又等了很久,才缓缓将右边那块石头推开一点,探出了半个身子。
  只见石后果然有条秘密的水道,秘道中的流水与湖水相通,亦然清澈如镜,极目望夫,不见人影。
  楚留香虽然极担心胡铁花他们的安危,但这机会却绝不可失,只要他龙找出阴姬的秘密,就能救得了他们。
  否则,他出去也没有用。
  水道两旁都铺着白玉般的大理石板,流水也似在闪闪发光,楚留香游鱼般滑了进去,立刻就知道不妙。
  他记得宫南燕方向这边摆了摆手,然后地下的泉水才喷激而出,那么,这水道的门户后,显然必定有人在操纵喷泉的枢纽。
  楚留香想到这点时,已经太迟了。
  一柄分水刺已向他刺了过来。
  这一击自然末必能伤得了他,但糟糕的是,只要他行踪一被神水宫中的人发觉,不但他自己所有的计到全无法实现,那白衣妇人也要被连累了,他就算能将出手的这人杀死,但行踪还是难免被泄露。
  他行动一直都很小心,不想在最后已接近成功时,却还是犯了一次错误——一次致命的错误。
  “水母”阴姬仍然端坐在水柱上动也不动,彷佛就算要她在上面坐上个三天五天,她照样还是稳如泰山的。
  爆南燕却有些不耐烦了,皱眉道:“你们商量完了吗?”
  胡铁花笑了笑,道:“完了。”
  爆南燕目光闪动,冷笑道:“就凭你们三人,难道还能商量出什么妙计不成?”
  她这话是望着黄鲁直说的。
  黄鲁直果然道:“在下等商量的……”
  他居然像是又要说老实话了,戴独行和胡铁花不约而同,大声道:“我们话已说够,动手吧!”
  他们早已约好了手势,此刻胡铁花一挥手,三个人就立刻并肩掠起,刀光剑影已化做飞虹,横贯了湖面。
  要知“水母”阴姬座下的水柱已高有三丈,水柱在湖心,距离湖岸便不止六丈,戴独行他们轻功就算高极,也难一掠六丈。
  但他们却是自湖畔的一块巨石上掠过去的,这巨石突入湖水中,距离“水母”已只有三丈左右了。
  要他们一掠三丈,并非难事。
  这时他们胜算在握,更是精神百倍,每个人都将自己的武功发挥到极致,远远望夫,只见三人如银汉三仙,带着长虹飞天而起,就连神水宫的门下弟子见了,也不禁为之目动神移。
  水母仍端坐末动。眼见三人距离她已不及八尺,胡铁花忽然长啸一声,身形骤变,挥刀向“水母”座下水柱冲了过去。
  也就在这时,水母的身子忽然向下一沉,双手在水柱上按了按,水柱上立刻分出三道分泉,直射而出。
  喷泉的水力本已极强,此刻再加上水母惊人的掌力,水箭飞出,其速度和力量纵然雷霆闪电也不可比拟。
  胡铁花他们的身形本在全力前扑,要闪避那里还来得及,只见一片银光迎面而来,胸口立刻感觉到一种空前未有,无可比拟的撞击之力,彷佛四面的山峰,全都向他们压了下来。
  他们只觉喉头一甜,眼前一黑,已晕了过去。
  楚留香的身子在水中比在陆地上更灵活,只轻轻一滑,已避开了那柄来势并不慢的分水刺。
  那少女身手也不弱,神水宫门下的弟子,都练有一种在水里动手的独门招式,分水刺也是在水中动手的独门武器。
  她的手腕只一沉,分水刺已奇妙的改变了方向。
  但这次她一招还末剌出,已觉得一阵麻痹之感由她肘问的“曲池”穴传隔了她全身。
  她绝末想到对方在水中点穴,而且手动还能如此强,大惊之下,失声惊呼,但嘴刚张开,一口水已灌了进去。
  楚留香用两只手托着她的身子,双足划水,向水道中游游了进去,这少女忽然失踪,“水母”阴姬回来时必定会发现的,她立刻就会想到禁宫中已潜入敌人,楚留香的行踪立刻就会被发现。
  可是楚留香纵然明知如此,也只有冒险,这机会他绝不能错过,何况,他根本也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一定要在“水母”阴姬回来之前,找出她的秘密和弱点,他也只希望胡铁花他们能多拖住她片刻。
  在这种情况下,当真是丝毫时间也不能浪费。
  水道虽不短,但楚留香很快的就转了三个弯,到达尽头,水面上隐隐已可看到灯光闪动。
  楚留香算准上面必定还有人留守,他并没有考虑多久,就将掌中这少女的身子托上了水面。
  江湖中人对水母的禁宫曾经有过许多种想像,因为根本从无一人到过这地方,是以就觉得更神秘。
  有人甚至将这地方想像成天宫一样,其实,这也只不过是间以大理石砌成的地室,并没有什么十分华丽的陈设。
  “水母”阴姬显然并不是个注意享受的人,她只是将这地方保持绝对洁净,任何地方都找不出一粒灰尘。
  是以四面的大理石看来就像白玉般晶莹生光。
  水道的出口,是个石砌的小池,池畔的石头也并没有什么夸张的雕刻,简单的线条看来反而份外明朗悦目。
  这时池畔正有两个也很美丽的少女在整理着萝丝,看来既不像蚕丝,也不像银丝,质地轻柔而坚韧,正是她们做衣服的质料。
  她们发现同门的身子忽然自水池中浮出来时,面上都露出惊异之色,立刻跃下去将她拉起来。
  她们过惯了单调、寂寞,而且平静的生活,对任何意外的事都不知该如何应付,更末想到水下面还有人。
  楚留香很容易的又点了她们的穴道,然后将她们都抬出水池,看到她们三张美丽的脸上犹凝结着惊悸之色。
  楚留香不觉对她们抱歉的一笑,柔声道:“我绝没有伤害你们的意思,你们只要乖乖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他的微笑是那么亲切而温柔,若说世上只有一个人的微笑能令受了惊的女孩子安下心来,那人就是楚留香了。
  少女们的脸色虽仍是苍白的,但目光已渐渐平静下来,她们虽不知道这英俊的男人是谁,却觉得他说出的每句话,都可以信任——楚留香有种奇异的魅力,总能令女孩子觉得他是个很可信任的男人。
  他也从来没有让她们失望。
  石室中只有一床一几,一个并不太大的衣柜,和一些铺在地上的坐垫,除了这些生活上最低限度的必需之物外,这屋子里简直没有一样东西是多余的,可见“水母”阴姬非但洁癖很深,而且生活简单,自律极严。和江湖中人想像中的“水母”阴姬完全不同。
  这样的人,怎会有什么秘密和弱点?
  楚留香也找不到可将这三个少女藏起来的地方,他沉吟了半晌,忽然解开一个少女的穴道,微笑着道:“你知道可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将你们藏起来么?”
  若是换了别人问这句话,这少女死也不肯说的。
  但楚留香的态度却如此诚恳,如此亲切,令她觉得就彷佛是一个老朋友向她嘘寒问暖。
  令她觉得他问这句话只不过是为了关心她,是为了她好,这实在是任何女孩子都无法拒绝的。
  她望着他的微笑,不由自主的就答道:“你看到了对面墙上的那盏灯么?”
  楚留香道:“是不是衣柜旁的那盏?”
  少女道:“不错,你只要将那盏灯向左边一扳,就会现出一扇门,你将我们藏到那里面去就不会有人发现了。”
  楚留香沉吟着,柔声道:“不知那地方是否安全?”
  少女道:“很少有人会到那里去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谢谢你,以后你若离开神水宫,不妨去找我,我一定会带你到很多好玩的地方去。”
  那少女忍不住展颜一笑,红着睑道:“谢谢你。”
  她刚说过了“谢谢”,穴道就又被点住了。
  楚留香果然找到了那扇门,将她们藏了进去。
  他本可再问她们许多话的,但他知道她们若说得太多,若是万一被水母知道,那后果就不堪设想。
  他从不忍伤害一个对他如此信任的人。
  何况,他也知道,自己若是问得大多,她们就难免会提高警觉,不再对他如此信任了。
  他也从来不愿破坏一个少女对他的好印象。
  线条简单的短几,只有一只白玉茶盏,座垫是用白色的马尾草编成的,虽然有很多女人都喜欢将一些贴身的秘密藏在枕头下,床褥里,但“水母”阴姬却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这种女人,她的床单连一条绉纹都没有。
  所以这屋里唯一可以收藏秘密的地方,就是那衣柜。
  楚留香喃喃道:“抱歉得很,我并不是想刺探你的秘密,只不过想救自己的命而已,只望你衣柜里没有让我看了会脸红的东西。”
  衣框里所有的东西简单得可以公开到马路上去。
  除了一些简单的衣服外,里面什么都没有,奇怪的只是,其中竟有一件是男人的衣服。
  楚留香提起一件麻布的短裤,他怎么也看不出世上会有女人穿这种短裤,这短裤和他穿的几乎完全一样。
  神水宫里难道竟藏着个男人?
  这难道是“水母”阴姬的秘密?
  楚留香实在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但这男人是谁呢?在那里?
  楚留香正在惊疑,忽然见到那边的池水起了一阵涟漪,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绝不会错过发生在他周围的任何事。
  他立刻断定这必定是“水母”阴姬回来了,这时已没有别的藏身之处,他只有闪身躲入了衣柜。
  但他已来不及将衣柜关紧了。
  “水母”阴姬已自池水中出现,她脚下彷佛有人托着似的,缓缓自池水中升起,这种功力,连楚留香见了都很吃……
  就凭这一点,楚留香已知道“水母”阴姬的武功果然还在石观音之上,他自己更绝不是她的敌手。
  此刻只要她发现这里有三个人失了踪,一定会立刻开始搜索,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错过这衣柜的。
  因为这地方根本没有别的藏身处。
  只要她一发现楚留香,那么楚留香就必死无疑,因为楚留香能战胜的机会怕连万分之一都不到。
  楚留香几乎连心跳都停止了。
  谁知“水母”阴姬竟完全没有留意这地方少了三个人,她彷佛有着很重的心事,全没有留意到别的。
  从没有关紧的衣柜门缝望出去,只见她双眉紧紧娥着,脸上带着怒容,目光看来却有些郁。
  、
  一走进屋于,她就躺到床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屋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根本没有往衣框这边瞧一眼。
 楼主| 发表于 2010-9-4 09:52:34 |
第二十九章 变态心理
  楚留香这一次危机确已过去,但他想到胡铁花他们现在的处境,心里不禁更难受更着急。
  水母既已回来了,胡铁花他们很可能已遭了毒手。
  楚留香自己也离死不远了,他躲在这衣柜里,既不能进,也不能退,迟早还是要被人发现的。
  若是换了别人,怕早已急得发疯。
  但到了这地步,楚留香反而不着急了,因为他知道着急反而没有用,反而会使他失去冷静。
  他现在一定要冷静,冷静的等待机会。
  只可惜这机会实在渺茫得很。
  饼了半晌,宫南燕也回来了。
  天下所有的弟子走入师长寝室中,一定都会先禀报,再问安,武林中人虽不拘小节,但师徒之礼还是不可失的。
  何况神水宫规矩之严,更是天下皆知。
  奇怪的是,宫南燕却随随便便的就走了进来,就像是妻子走入自己丈夫的寝室似的,而且居然坐到床上去了。
  阴姬是躺在那里,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徒弟坐到她床上,她这生具洁癖的人,却一点也不在意。
  只听宫南燕道:“那三人已关了起来,等他们醒过来后,三姐就会盘问他们的口供。”
  楚留香不禁暗中松了口气,胡铁花他们的处境虽危险,但至少还没有死,只要还没有死,就有机会。
  爆南燕又道:“但九妹却认为要三姐去盘问他们有些不妥。”
  “水母”阴姬道:“不妥?”
  爆南燕道:“她认为他们说的话并不假,的确是来找人的,因为这里的确已有人进来了。”
  水母道:“哦?”
  爆南燕道:“她说她方的确曾经发现佛堂前有人踪,但守在佛堂里的三姐却硬说没有,所以她认为这其中颇有蹊跷。”
  阴姬只冷笑了一声,并没有说话。
  楚留香更是担心,阴姬若是发现那“三姐”有循私纵敌之嫌,她的处境着实堪虑,楚留香实在不忍让她为自己受累。
  饼了半晌,阴姬忽然道:“你认为他们来找的人会是谁呢?”
  爆南燕沉默了一会儿,道:“他们久走江湖,朋友一定很多,我怎知道他们找的是谁?”
  阴姬道:“你不认得那黄鲁直?”
  爆南燕道:“我怎么会认得他?”
  阴姬道:“但他却好像认得你。”
  爆南燕道:“哦?”
  阴姬道:“你难道不知道黄鲁直是“他”生平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爆南燕咬着嘴唇,冷笑道:“我怎么会知道,“他”又不是我的情人,怎么会将这些事告诉我。”
  阴姬忽然翻身生了起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厉声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事在瞒着我,是不是?”
  爆南燕用力咬着嘴唇,不说话。
  阴姬道:“昨天晚上你见到“他”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直等到今天早上你才回来?”
  她的手转动,将她的头发缠在手上,宫南燕痛得几乎要流出眼泪,但嘴角却泛起了微笑,道:“你在吃醋?”
  阴姬道:“我吃什么醋?”
  爆南燕不怀好意的笑着,道:“你是不是怕我和他有了什么关系,所以才吃醋。”
  阴姬芙了,笑得却有些不安。
  她笑着道:“你和他怎会有什么关系?”
  爆南燕眨着眼道:“为什么不会?他是男人,我是女人,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岂非本就是很正常的事么?”
  阴姬的手忽然头抖了起来,放松了她的头发,嗄声道:“但你绝不会做这种事的,是吗?”
  爆南燕将头发用到面前,轻轻的抚摸着,喃喃道:“他实在是个很有趣的男人,难怪你一直忘不了他。”
  她脸上渐渐泛起一阵红潮,像是已有一股热流自心底升起。
  阴姬吃惊的望着她,道:“你……你难道真的……”
  爆南燕星眸蒙胧,柔声道:“奇怪的是,他对我的动作,竟完全和你对我做的一样,当他的手在抚摸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但他却比你……”
  “叭”的一声,。阴姬的手已掴在她脸上,怒道:“不许你再说下去。”
  爆南燕手抚着脸,忽又吃吃的笑了起来,道:“你在吃醋,我就知道你在吃醋。”
  她的手环抱起阴姬的脖子,用牙齿轻啃着它的耳朵,柔声道:“我喜欢看到你吃醋,只要你也肯为我吃醋,我就算立刻为你死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阴姬木然坐着,眼睛似也有些潮湿了,喃喃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爆南燕道:“只因我受不了,我已经快发疯了,我要报仇。”
  阴姬道:“报仇?”
  爆南燕道:“每回你和我好的时候,我就会想,是不是因为我像他,你才和我好?每当你抱着我的时候,我就会想,是不是他也用这种法子抱过你,你才用这种法子抱我?你抱我的时候,心里是不是还在想着他?”
  阴姬道:“你……你想得大多了。”
  爆南燕道:“我不但为自己报仇,也要为你报仇。”
  阴姬声音已颤抖,道:“为我?”
  爆南燕道:“因为他抛弃了你,但你却一直忘不了他,你爱他,他却反而以此来要胁你,逼着你只好让他离开这里……”
  阴姬没有说话,眼泪却已流下面颊。
  楚留香实在想不到独步武林,不可一世的“水母”阴姬也是被情所困,为情颠倒,更想不到她的情感竟如此不正常。
  楚留香总算已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阴姬本来就是个不正常的女人,她的情欲是畸形的,她讨厌男人,却将情欲在女人身上发泄。
  所以她收了很多美丽的女弟子,而且建造了很多秘道,可以直达她所有女弟子的寝室。
  那白衣美妇曾经警告苏蓉蓉,不许她随意走动,就是怕“水母”阴姬看到她,也对她生出畸形的爱欲。
  那实在是种“想不到的可怕灾祸”。
  昔年“雄娘子”到了神水宫,也和阴姬有了不正常的关系,等到阴姬发现他并非女人时,已经迟了。
  但“雄娘子”一身兼有女性的温柔,和男性的魅力,“水母”阴姬终于也爱上了他,而不能自拔。
  于是,他们生下了司徒静。
  可是“雄娘子”却不甘永远“雌伏”在阴姬的裙下,他一心想离开这里,阴姬虽不放他走,但雄娘子却以此秘密要胁她。
  “水母”阴姬自然不愿被别人知道她是个变态的女人,最后只好放他走了,而且永远不许他再回来。
  但她还是忘不了,因为像“雄娘子”这种一身而兼具男女两性之优点的人,世上怕还没有第二个。
  所以阴姬就选中了和“雄娘子”长得很像的宫南燕,来作自己的爱宠,以填补自己心灵上的空虚。
  就因为这种不正常的情感,才会引起这许多不正常的事。
  现在,楚留香终于发现了阴姬的秘密。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既不是“雄娘子”,更不能像雄娘子那样以这种秘密来要胁阴姬,他的处境还是和以前一样。
  他能活下去的希望,怕还不到百分之一。
  爆南燕用舌头轻轻舔着阴姬面上的眼泪,用胸膛磨擦着她的胸膛,喉咙里发出了一种呻吟般的喘息声。
  但阴姬却推开了她道:“我静静的歇一歇,你走吧!”
  爆南燕咬着嘴唇,道:“你……你不要……”
  阴姬道:“现在我的心情不好,什么都不想。”
  爆南燕沉默了半晌,忽然冲过去跃入了水池。
  阴姬等到池上的涟漪消失,忽然下了床,走向那衣柜,她似乎要换件衣服后再睡下。
  楚留香连呼吸都几乎停顿了。
  但阴姬走到衣柜却没有拉门。
  她呆呆的站在那里,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过了很久之后,忽然将衣柜关上,自外面锁了起来。
  这柜也是用很厚的大理石制成的,无论谁被关在里面之后,都休想能破壁而出,楚留香一颗心立刻沉了下去。
  她难道发现了衣柜里有人?
  那么她为何不令他出来,反而将他关在衣柜里?
  幸好衣柜的上端还有些雕空的花纹,人关在里面,还不至于窒息,但这种滋味也不是好受的。
  阴姬若不拿衣服,楚留香就要永远被关在这石牢般的衣柜里,阴姬若来拿衣服,立刻就要发觉他。
  楚留香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突听阴姬道:“你既已发誓永不再入神水宫,现在为何又来了?”
  她语声中充满了怨毒,楚留香先吃了一惊,瞬间恍然大悟:原来她以为锁在衣柜里的是雄娘子,她并不知道里面不是雄娘子,她认为除了雄娘子外,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能潜入她寝室中的。
  楚留香也不知是否该揭破,一时间只有闭着嘴。
  阴姬道:“你总该知道,我是再也不愿见到你了。”
  楚留香暗道:“难怪她发觉柜中有人后,却将衣柜反锁起来,原来她是因为不愿再见雄娘子之面。”
  阴姬又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南燕走么?”
  她恨恨接着道:“因为我也不愿让南燕再见到你,她还是个孩子,你为什么要糟蹋她?难道你只是为了要伤害我?难道你害得我还不够?”
  楚留香不敢说话,却及时叹了口气。
  阴姬道:“你用不着叹气,也用不着再用花言巧语来欺骗我,我是永远再也不会原谅你的了,你也总该知道。”
  她厉声接着道:“你已违背了昔日的誓言,敢再到这里来,我也不必再顾念昔日的情份。”
  楚留香一直在回忆着雄娘子说话的声调,此刻忽然道:“你一定要我死在这里?”
  他也知道自己学得并不太像,但阴姬和雄娘子已有多年未见,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也多少会随着年龄改变的。
  他只望阴姬分辨不出。
  除姬果然没有听出来,冷笑道:“你难道以为我还会像上次一样,又放你走么?”
  楚留香道:“但……但你总该让我再见你最后一面。”
  阴姬沉默了很久,才嗄声道:“你为什么还要见我?”
  楚留香道:“因为我……”
  阴姬又厉声道:“你不要说了,无论你再说什么,我都绝不会相信。”
  楚留香道:“你是不是怕见到我之后,就不忍再杀我了?”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经过了再三考虑,绝不敢说错一个字,他知道越是要阴姬见“他”,阴姬就越不会见他的。
  阴姬果然道:“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再见你。”
  楚留香道:“但你至少先该告诉我,静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阴姬又沉默了很久,黯然道:“她一直都不知道我是她的母亲。”
  楚留香道:“你自然不会说的,因为你是个“圣女”,怎么能生孩子呢?而我为了遵守昔日的誓言,也只好欺骗她,说她的母亲早已死了。”
  阴姬道:“就因为我们的态度太暧昧,所以她就认为她的母亲就是被我害死的,一直想复仇。”
  楚留香叹道:“可怜的孩子,她难道不明白永远没有机会的么?”
  阴姬道:“所以她就找机会,直到那恶僧无花来了,她知道无花是少林的弟子,在江湖中人缘又很好,她想借无花的力量来对付我,所以竟不惜以色相来诱惑无花。”
  楚留香这才恍然大悟。
  他本来就在奇怪,司徒静只不过是个少女,纵然怀春,也不至于如此淫荡,竟主动的向无花投怀送抱。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司徒静对无花也有目的,两人正是尔虞我诈,都没有存着好心。
  阴姬又道:“谁知道无花也想利用她来偷天一神水,得手之后,立刻就将她弃之如遗,她那时肚里已有了身孕,怕我以门规处置,竟含恨自杀了。”
  说到这里,她语声也已哽咽,惨然道:“她却不知道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杀她的,直到死的时候,她……她还是不知道我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这段曲折而悲惨的公案,直到现在,才完全水落石出。
  楚留香长叹道:“如此说来,你是早就知道此中内情的了。”
  阴姬道:“我自然知道。”
  楚留香道:“那你为什么还怀疑是别人偷盗了天一神水呢?”
  阴姬道:“我根本从来也没有怀疑过别人,只不过,这件事的秘密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找一定要找个替罪羔羊。”
  楚留香故意问道:“你找的是谁?”
  阴姬道:“楚留香。”
  楚留香苦笑道:“你总算找对人了。”
  阴姬道:“我只有找他,因为只有他才能做得出这些事来,我去找别人,江湖中人又怎会相信呢?”
  她语气中居然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反似觉得很得意。
  楚留香忍不住道:“你为了保全神水宫的名誉,竟不惜牺牲一个无辜者的性命么?”
  阴姬厉笑道:“为了保全神水宫的名誉,我不惜做任何事。”
  她语声顿了半晌,忽然幽幽的叹息了一声,道:“何况,除了你之外,别的男人,在我眼中实不如刍狗,莫说死一个楚留香,就算死一千个,一万个又有何妨?”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你并不是为了他失约才要杀他的。”
  阴姬道:“不错,他不来固然要死,来了更是非死不可。”
  楚留香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你还记得有个人叫柳无眉嗄?”
  阴姬道:“我当然记得,她是石观音的弟子。”
  她语声忽然激动起来,大声道:“你怎会认得她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用不着吃醋,我并不认识她,只不过因为她最近做了件很轰动的事,所以找才知道她的名字。”
  阴姬道:“很轰动的事?是什么事?”
  楚留香道:“她为了要求你为她解毒,所以害死了楚留香。”
  阴姬道:“解她的毒?她中了什么毒?”
  楚留香讶然道:“你不知道?”
  阴姬道:“我只知道她根本没有中毒。”
  楚留香这才真的怔住了。
  原来这又是柳无眉做的圈套,要他来自投罗网,原来他毕竟没有猜错,她果然真的是石观音派到中原卧底的奸细。
  楚留香气得几乎连血都吐了出来,他本来以为自己永远不会上女人的当,谁知到底还是上了一次。
  他这次当上得可实在不小。
  阴姬忽然又道:“你可知道我要怎么样对付你吗?”
  楚留香苦笑道:“我只希望你莫要将这衣柜沉在湖底。”
  阴姬叹了口气,道:“你实在是个聪明人,只可惜聪明人时常总会做出一些很笨的事来。”
  楚留香嘴里发苦,嗄声道:“你难道真的不愿让我见你最后一面?”
  阴姬又沉默了很久,突然冷笑道:“楚留香,你用不着再玩花样了,你既然知道了我这么多秘密,你想我还会让你再活着么?”
  楚留香全身都凉了,胃里直冒酸水,长叹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阴姬冷冷道:“你本来的确已骗过了我,但你却不该说楚留香已被柳无眉害死了,就算柳无眉真害死了楚留香,也绝不敢被别人知道的,楚留香虽不是好人,但朋友却不少,她难道不怕别人找她报仇?”
  楚留香叹道:“我实在低估了你,你比我想像中还要精明得多。”
  阴姬道:“但我却没有低估你,我知道就凭柳无眉,是万万害不死你的。”
  楚留香忽然大笑道:“这也就难怪你不敢放我出去,和我一决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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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水底大战
  阴姬冷笑道:“你激将也没有用,我要杀你,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可是我又何苦脏了自己的手。”
  楚留香道:“但你若不让我出来,有件事你就永远不知道了。”
  阴姬果然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楚留香悠然道:“雄娘子既然并不在衣柜里,那么他在那里呢?这秘密除了我之外,世上只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告诉你。”
  他口气听来虽似很悠然,其实暗中却捏着把冷汗。
  这也是他最后的一个机会了,他只希望阴姬也和别的女人一样,也有好奇心,一定要逼他说出这秘密。
  只要阴姬肯放他出去,他至少还有万一的希望,否则他就要被活活困死在这衣柜里,永远再也见不着天日。
  谁知道阴姬非但没有问,连话都不说了。
  饼了半晌,楚留香只听到机簧响动声,阴姬彷佛在开启一个秘密的门户,按着,就听得她沉声道:“快将这衣柜抬出去,沉在湖底。”
  这实在是一个很奇特的命令;“她为什么要将自己放衣服的柜子沉到水中去呢?”但她的弟子心里纵然怀疑,嘴里也不敢问出来。
  她们只是恭声道:“是。”
  阴姬又道:“无论衣柜里发生什么声音,你们都当没有听到,知道么?”
  她的弟子又恭声道:“是。”
  楚留香索性什么话都不说了。
  因为他知道水母令出必行,他无论说什么都已没有用了,他只恨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坏。
  这世上没有好奇心的女人并不多,有些男人就算找一辈子也未必找得到,此番居然竟被他遇见了一个。
  衣柜已被抬了起来。
  没有过多久,就有水流入了衣柜。
  楚留香整个人又被泡在水里了。
  但这次,水并没有像以前那么样带给他一种清凉适意的感觉,因为他已知道这水过不了多久,就将要溶化他的生命,腐烂他的骨肉,那时楚留香这个人就将完完全全消失在水里。
  他忍不住暗中叹了口气,道:“水兄水兄,我一向都没有对不起你,你为什么却要对不起我呢?”
  直到现在为止,他从不知道绝望是什么滋味。
  现在,他总算知道了。
  水的压力已越来越重,楚留香什么都看不到,但也知道石柜已将要被抬至湖心。
  但忽然间,水的压力又渐渐减轻了,按着,水又渐渐自石柜中漏了出去,竟又被抬回水母的寝室。
  只听水母道:“就放在这里,出去。”
  “砰”的一声,石柜又接触到石地,楚留香身子一震,就稳定下来,他第一次发觉脚踏实地原来竟是如此愉快的事。
  神水宫弟子离开之后,石柜外就又沉寂了下来,他只能听到水母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显见她的心情已渐渐激动。
  楚留香笑了,大声道:“我早就知道你会改变主意的,我若被淹死,你就永远再也不知道雄娘子究竟在那里了。”
  阴姬果然忍不住问道:“他在那里?”
  楚留香悠然道:“他也许已经死了,也许还活着,也许远在天边,也许就近在眼前,你若想我告诉你,只有一个法子。”
  阴姬冷笑道:“你难道想我放了你?”
  楚留香道:“我虽然不是个生意人,可是也知道做买卖一定要公道,这消息虽然很珍贵,却还是换不了楚留香的一条命,我绝不漫天要价,也免得你就地还钱。”
  阴姬道:“你既然知道,还想怎样?”
  楚留香道:“我只要你放我出来,让我和你作一场鲍平的决斗。”
  阴姬道:“那么你还是必死无疑。”
  楚留香大笑道:“你以为我很怕死吗?我只不过觉得这么样死,未免太窝囊而已,我活得快快乐乐,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阴姬很久没有说话。
  楚留香道:“但你若真的不敢和我动手,我也绝不勉强你,我若是你,怕也不肯将楚留香放出来的。”
  阴姬还是没有说话,但石柜却传来“格”的一响。
  然后,才听得阴姬冷冷道:“柜已开了,你出来吧,只不过你最好记住,你出来之后,非但死得更快,而且一定死得更惨。”
  楚留香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谢天谢地,你总算是个女人,还不至于一点好奇之心也没有,一个女人若连她的情人的下落都不想知道,那么天下怕要大乱了。”
  阴姬厉声道:“他究竟是死是活?究竟在那里?”
  楚留香道:“你是希望他已死了?还是希望他依旧活着?你……”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推开了石柜的门走了出来。
  说到这里时,他忽然怔住,因为他发觉站在他面前的阴姬,竟已不再是方他见到的阴姬了。
  方的阴姬还是独步天下的神水宫主,一举一动中都充满了威严和自信,令人不敢不对她尊敬。
  但现在的阴姬却已变成了一个平凡的女人,一双清澈明锐的眼睛里,已充满了纷乱的情欲,威严镇定的面容也变得焦急而激动,平整的衣衫也起了绉纹,甚至连一双手部开始有些发抖。
  楚留香再也想不到一个女人会在片刻之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不可一世的神水宫主,忽然间就变成了一个平凡的女人。
  这改变实在太大,实在令人不可思议,她在这段时间里所忍受的痛苦和折磨,怕也不是别人所能想像的。
  楚留香反而有些不忍,长叹道:“想不到你对他居然真的是一往情深,他若能早些知道,所有的事也许都会变得好些的,只可惜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阴姬紧握起双手,嗄声道:“他……他已永远……”
  楚留香叹道:“他若知道世上还有个人在死心塌地的爱着他,也许还不会死,只不过,一个男人若能得到你对他这样的真情,死又何妨。”
  阴姬身子头抖着,忽然冷笑,道:“你是不是想以此来扰乱我的心神,使我无法和你交手?”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本来的确有这打算,怎奈我从来也不忍心骗一个伤心的女人。”
  阴姬厉喝道:“是不是你杀了他的?”
  楚留香道:“究竟是谁杀了他?到现在你还猜不出么?”
  阴姬身子一震,似乎运站都站不稳了。
  在这一瞬间,她彷佛又苍老了许多,黯然自语道:“傻孩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楚留杳一字字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也该知道的。”
  阴姬的手颤抖着,她是想找一个可以支持身体的地方,除了“情感”之外,世上还有什么事能给她如此巨大的打击?
  她的遭遇实在值得向情,但她的“情感”却又实在太荒唐,楚留杳也不知她究竟是可怜?是可恨,还是可笑?
  楚留杳叹道:“我本不想扰乱你的心神,可是你现在的确不适于和人动手,我也不愿趁人之危。”
  阴姬的身子忽又枪一般挺立了起来,冷冷道:“杀人用不着等到心情好的时候,你只管先出手吧!”
  楚留香道:“你现在真的能出手?”
  阴姬冷笑道:“你用不着为我担心,还是先为你自己担心吧!且要你能挡得过我十招,也就不枉你学武一世了。”
  楚留杳笑道:“你口气倒真不小。”
  “小”字出口,他已箭一般向阴姬冲了过去。
  他知道自己唯一能胜过对方之处,就是个“快”字。
  所以他尽量利用这“快”字,只要他能抢得一刹那间的先机,他就或许还有战胜的希望。
  他出手实在快,快如急风,使如闪电。
  谁知他刚一出手,阴姬的手掌一挥,就立刻有一股奇异的力量阻住了他的去路,这股力量如浪潮初起,澎湃不绝。
  楚留香莫说根本无法抢得先机,根本就近不了她的身。
  他本以为“水母”阴姬也和石观音一样,是以奇诡的身形和招式见长,所以他认为自己或许还能以应变和急智来制敌机先。
  他和石观音那一戟,也正是如此。
  却不知“水母”阴姬的武功竟和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都不相向,她的武功竟是自“水”中练出来的。
  她的力量也正和“水”一样,看来虽柔和平静,其实却是无望不摧,无物可挡的,滴水已能穿阶,洪水更能山岳移形,城市毁灭,自古以来,天下就从来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抵抗水的力量。
  楚留香这才发现世上最可怕的原来就是水。
  无情的水。
  “水母”的出手更无情,她的身形还未改变,那种澎湃如潮的掌力已将楚留香压得透不过气来。
  他连变几种身法,但只要阴姬一挥手,他的攻势就被阻遏,他根本无法给阴姬丝毫威胁。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难怪江湖中人人怕你,无论任何人和你动手,的确没有战胜的希望。”
  他嘴里说着话,又改变了七八种身法。
  虽然明知无论使出任何招式来都是无用的,但他的身形还是要瞬息不停的改变,因为只要他身形一停顿,就立刻要被那股巨大的力量压扁。
  尺听水母冷冷道:“我已让了你四十七招,你认为够了么?”
  楚留香笑道:“够了够了,你还手吧!”
  水母道:“你能挡得住我几招?”
  楚留香道:“那倒说不定,也许连一招都挡不了,也许可以挡上个七八百招。”
  水母冷笑道:“以你的武功,只要能挡得了我七八招,我就让你走。”
  楚留香笑道:“你不后悔?”
  水母厉叱道:“狂徒,先接我一招再说。”
  吃声中,她已迎面一掌向楚留香拍了过去。
  她这种掌力最厉害之处,就是令对方非但不能招架,也不能退,正像是已投身洪流之中的人,只有奋力逆流而上,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光是想退下去缓口气,那么就立刻要被洪水卷走,死无葬身之地了。
  楚留香精于水佐,自然很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水母这一掌抽出,他居然还是再向后退了。
  他似已心灰意冷,放弃了抵抗。再也没有在逆流中奋斗求生的勇气,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死”才是解脱。
  他的身子立刻被水母的掌力震得断线纸鸢般飞了出去。
  水母也觉得很意外。
  武功到了她这种火候的人,正如高手奕棋,只要对方下一着棋,她已可先算出对力后面七八着的棋路。
  楚留香一出手,阴姬已对他武功的深浅了如指掌。
  她算准楚留香最少还可抵挡她七招,谁知一招出手,楚留香已被霞飞,她早已算准了的后着,竟无法使出来了,这不但令她觉得很意外,甚至令她有些失望,地想不出自己的判断怎会有了错误?
  可是她心神虽分,掌力却未竭,若是换了别人,已投入她这种掌力之中,是再也无法脱身的了。
  只不过楚留香的轻功之高,也是她未曾想到的。
  但听“噗通”一声,楚留香竟已挣脱了她的掌力,落入池水中,身形如游鱼一翻,便已消失不见。
  阴姬冷笑一声,一闪身,也跃入水里。
  只见楚留香的身法在水中似乎比在空中更快,但阴姬号称“水母”,水性之情妙,自然更非他人能及。
  何况,在水中游动时,全身每一处都要配合无间,两只脚的摆动尤其重要,光是穿着鞋子,就势必要影若是在鱼尾上加个套子,那么就算鱼也游不快的。
  楚留香只觉脚上一双鞋子,彷佛有千钧之重,而且越来越重,但他并没有惊惶失措,因为他早就知道逃不了的。
  他根本不想走,想在水中与阴姬一战。
  在陆上,他绝不是阴姬的对手,可是在水中,阴姬的掌力纵然还能发挥,也势必要打个折扣。
  世上也只有“水”才能消灭“水”的力量。
  平静的湖面上,忽然起了汹涌的浪涛,就彷佛风和日丽的海岸,骤起暴风,风在呼啸,海也在呼啸。
  又彷佛湖底来了两条上古洪荒时的蛟龙,正在海中作坐死的搏斗。
  神水宫的弟子都吃惊的跑了出来,这一潭澄清的湖水,本是她们心目中的“神湖”,如今怎会变成了“魔湖”。
  且见湖水忽然壁上而起,在初升的阳光中看来,就宛如一道碧绿的水晶墙,灿烂主光,不可方物。
  刹那间,这水晶墙忽又消失,水面上接着泛起了一连串的涟漪和水泡,又宛如有个多事的妖神,在湖底升起了一炉魔火,将整个湖的水都煮沸,然后再将天地主灵一齐投入,供他咀嚼。
  这景象壮丽奇幻,却又带着种不可形容的妖气,令人见了不但目眩砷夺,而且毛骨悚然。
  神水宫弟子大都是自幼就入宫来的,在这种环境中生长,使她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和凡俗中的人不向,也不该有凡俗中人那些凡俗的感情,所以她们从不知道“爱”是何物?
  也从不知道“恨”是何物?“恐惧”这两个字,她们更觉得是十分可笑的。
  可是现在,她们心里却起了一种莫名的震颤,彷佛觉得已有种不可抗拒的灾祸将要降临到她们身上。
  有些人甚至觉得她们生存的天地已将毁灭。
  爆南燕也奔了出来,目中犹白带着泪光,但见到湖面上惊人的景象后,她的悲哀也瞬即被惊骇所替代。
  大家见到她,就一齐围了上去,抢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爆南燕心里虽也和她们向样惊骇,但见她们的惊骇之色,她只有勉强作出镇定之笆,反而安慰她们道:“不要紧的,这也许是风……”
  “但现在并没有风呀!”
  有人哀求着道:“四姐,你去瞧瞧吧,最好是去问问师傅。”
  爆南燕迟疑着:“三姐呢?”
  有人应道:“三姐和九妹都还在逼问那三个人口供。”
  爆南燕咬着嘴唇,终于下了决心,飞身一掠,掠到湖水畔,但她还没有跳下去,突有一阵浪涛卷来。
  她连站都站不稳了,被浪头打得踉跄后退。
  她吃惊的呆了半晌,忽然扭头奔回她自己的小楼,唯有她的居处,是可以从外面直入水宫寝室的。
  水宫寝室中的四个少女已吓得嘴唇发自。
  在这里,她们虽看不到湖水的奇异变化,但水势撞激着山壁,整个寝室都彷佛变成了一只被困在惊俦骇浪中的小舟,都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声响,更是慑人魂魄,令人觉得天地都已将崩裂。
  爆南燕奔了进来,厉声道:“师傅呢?”
  少女们摇了摇头,颤声道:“不知道。”
  爆南燕怒道:“你们一直在这里的,怎会不知道?”
  少女道:“她老人家本要我们将这衣柜抬到湖中去,后来忽又叫我们抬回来,然后就叫我们出去,等我们听到这声昔时再进来,她老人家已不见了。”
  爆南燕皱着眉,沉思了半晌,又问道:“这地方可有别人进来么?”
  少女道:“没……没有。”
  其实她就是被楚留香所制的那二一个少女其中之一,她的穴道还是阴姬自己替她解开的。
  但到了这种时候,她怎敢再多嘴。
  爆南燕跺了跺脚,纵身跃入那小池。
  水道中的响声更惊人,尺因两壁已起了共鸣。
  爆南燕还未游出水道,已瞧见两人正如两条蛟龙投在水中激斗,两人的身形之快,都绝非言语所能形容。
  湖阔数十丈,他们两人却似已将整个湖底全都占据,宫南燕第一眼见到他们时,他们还在湖的右边。
  但一眨眼之后,他们已到了湖的左边。
  就因为他们的身形都太快,所以身法看来反倒没有什么精妙的变化,湖水的激荡,也并非全因为他们招式变化间所发出的真气,而多半是因为他们身形冲破湖水时的速度,速度越快,力量越大。
  他们若在陆上搏斗,声威就不会如此惊人,因为撞击了水,水又撞击着水,一分力量,就变成了十分。
  就因为水在不停的动,所以才会将他们的身形推动得更快,在这种情况下动手,不但要利用自己的每一分力量,也要利用水的动力,有时人被水力带动,招式已根本无法由自己控制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9-4 09:53:21 |
第三十一章 死亡之吻
  这不但是一场空前绝后的恶战,也是一场妙绝人寰的大战,其中变化之奇妙,除了当局者只怕谁也无法体会。
  爆南燕已瞧得目定口呆,湖水已呛入她的咽喉,她却几乎完全没有觉察,她实在想不到世上有谁能和“水母”阴姬交手。
  她更想不到这人竟似并未落在下风。
  在旋动的水流中,她根本辨不出楚留香的身形和面貌,但在她心里却已隐约想起了楚留香这个人……
  想起了他那迷人的微笑,懒散的神态。“楚留香,这一定是楚留香。”
  除了楚留香外,世上还有谁能和“水母”一较身手?
  其实楚留香此时已是苦不堪言,若非他那种应变的急智,使他能充份利用了水的动力,他只怕早已葬身在水底。
  他只觉身上负担的压力已越来越大,全身的血管都似已将爆裂,鼻子里也已将呛出面来。
  如今他才知道,在水中动手,他也是向样的全无生路。
  水母的掌力本就是在水中练成的,别人的掌力在水中发挥不出,但她的掌力却只不过打了个折扣而已。
  楚留香只觉得四面的水似已越来越浓密,浓得就像面一样,他的身形已渐渐被滞住,渐渐不能移动。
  他自知已到了死亡的边缘。
  谁知“水母”阴姬的身法竟已慢了下去,举手投足间,也渐渐有了种力不从心的现象。
  楚留香又惊又喜,他本猜不透水母那么充沛的内力怎会消耗得如此快,但立刻就恍然大阴姬并非已力竭,而是已气竭了。
  楚留香已练成了一种神秘的呼吸方法,他在水中呼吸几乎和陆地上向样自由,但别人却不同。
  而且一个人在激烈的搏斗时,更需要充份的“气”,这也是胜负成败的重要关键之一。
  阴姬体内的“气”在急遽的消耗着,此刻已快消耗光了,她身体中已起了一种不可抗拒的疲倦之感,似已晕晕欲睡。
  楚留香知道只要让他出水去换一次气,自己就必败无疑,因为“气”可以换,“力”却无法换。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换气。
  只见阴姬身子忽然一翻,上身后仰,脚背挺直,在一刹那间便已踢出了九脚,这九脚虽然踢不到楚留香,但却踢出了一连串水泡,每个水泡中都带着一股强劲的真气,铁弹般击向楚留香。
  楚留香要闪避本不困难,但他只要往后一送,阴姬的身子就会借着这踢水的力量冲出水面。
  水泡一连串击出,她的人已如火箭般向上升起。
  眼见楚留香已无法将她拦阻,他情急之下,竟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她的双腿。
  阴姬再也想不到楚留香会使出如此冒险,如此无赖的招式,急切间也不知该如何解救,身子已被楚留香拖了下去。
  她又惊又怒,一掌拍向楚留香的头顶。
  楚留香双手抱住了它的腿,既不能招架,也不敢放开,因为只要他的手一松,阴姬的腿就会踢中他要害。
  他只有用头在阴姬的肚子上一顶,阴姬的身子被顶得向后一倒,这一掌也就拍不下去了。
  这种招式用得更荒唐,阴姬只觉全身都已气得发麻。
  除了雄娘子外,她平生几曾被男人如此搂抱过,也不知是否因为气已将竭,她全身竟软绵绵的便不出半分气力来。
  楚留香自己又何尝不觉得这种招式用得未免有些见不得人,但一个人在挣扎求生时,那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他乘着阴姬身子向后一仰的时候,已窜上去将她的双手连人一齐紧紧抱住,又用两条腿盘住了她的腿。
  他就像个八爪鱼似的,将阴姬缠得连动都动不了。
  只见阴姬眼睛已渐渐翻白,嘴角已在往外冒气泡,用不了多久,她就难免要窒息而死。
  楚留香眼见又将战胜了,这一次胜利虽然并不十分光彩,但胜利毕竟是胜利,无论那种胜利,至少都比失败好得多。
  谁知就在这时,楚留香忽然觉得一股强劲的力量自身子下冲上来,将他们两个人都冲得向上升起来。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湖心那石板上站立的水道口,宫南燕一接枢纽,湖心的喷泉就又箭一般向上、起。
  刹那之间,楚留香和阴姬都已被冲上了水面。
  楚留香知道清只要让阴姬喘一口气,他就再也抱不住她了,但这时他的手可万万不能放开。
  只见眼前一亮,他们已冲出了湖水。
  楚留香再也顾不得别的,忽然将头凑了上去,用嘴紧紧盖住了阴姬的嘴,用鼻子紧紧压住了阴姬的鼻子。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阴姬呼吸。
  神水宫的弟子本是分散在各处的,有的在树下,有的在湖畔,但现在她们已渐渐聚在一起。
  这些孤独的少女们,只有在惊惧的时候,才会觉得需要别人,恐惧原来就比快乐更能令人合群。
  这怕也就是人类大多都觉得不快乐的原因。
  她们发现湖水已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就又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散开了,有的人已在暗中庆幸,危险已过去。
  谁知就在这时,湖心的水柱忽又冲天而起。
  这喷泉水柱本是“水母”阴姬现身时才会出现的,她们再也想不到这次水柱上竟有两个人。
  除了水母外,竟还有个男人。
  这男人竟和水母紧紧拥抱在一起,蜜蜜的接着吻。
  神水宫的弟子全都惊讶得呆住了,就算天崩地裂,山河变色,也绝不能令她们如此吃惊。
  对男人深痛恶绝,一向神圣不可侵犯的“水母”,怎会和男人如此亲蜜?这男人是谁呢?
  她们的眼睛都已发直。
  吻,本是甜蜜的。
  但在几十双眼睛之下接吻,就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了,何况这一吻中根本就没有丝毫甜蜜之意。
  这一吻是死亡之吻。
  另有一种残酷的美。
  残酷的魅力。
  若非身历其境的人,谁也领略不出这其中的痛苦滋味,但亿万人中,又有几人能身历其境?
  楚留香本是为了挣扎求生了这么做的,但此刻,也不知怎地,他心里竟起了一种无法描叙的异样感觉。
  水势在他身子下冲激着,就像是火焰。
  阴姬的身子已渐渐软了下去。
  她的脸本已涨得通红,此刻又渐渐苍白。
  楚留香不敢闭起眼睛,她脸上每一根肌肉的颤动,楚留香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心每一次跳动,楚留香也都可听得清清楚楚。
  楚留香本觉得她是个坚强、决断,能自制的女人。
  但现在,他和她距离得这么近,他忽然觉得她已变得十分软弱而可怜,和别的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向。
  无论多——的女人,在男人怀抱中都会变得渺小的。
  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也是件很有趣的事,若非如此,这世界也许就不会由男人来统治了。
  楚留香实在不忍让她死在自己的怀抱里。
  但他只要一放手,自己就得死。
  阴姬蹙住的一口气若是突然发散,那力量的强大,就绝不是楚留香所能抵御的,他怕立刻就要被震得四分五裂。
  他们的生与死之间,几乎已没有距离。
  阴姬也在瞪着楚留香。
  她目中本来充满了愤怒和怨毒之意,但死亡的感觉已渐渐将她征服,她连“恨”都无力再恨了。
  她眼睛里已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种悲哀乞怜之意楚留香忽然发现一滴晶莹的泪珠,自她眼睛里流了出来。
  泪珠浮游在她苍白的面靥上滚动着。
  死亡,是公平的,在死亡面前,最——的人也变得很平凡。
  楚留香的手渐渐松了。
  他此刻本来已可以重手去杀死她,或者至少先点住她的穴道,因为阴姬已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力量。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他实在无法伤害一个正在流泪的女子,他这一主中,从来没有做过这事。
  楚留香并不是一个像传说中那么冷漠无情的人,也并不像传说中那么聪明,有时甚至会做出一些愚蠢的事。
  但就在这时,托住他们的水柱忽然消失了。楚留香和阴姬立刻平空落了下去,“噗”一声水中。
  他似已完全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处,完全没有防备,竟几乎被震得晕了过去,怀中的阴姬也被震飞。
  她只觉一只手自水下伸出,点住了他的天道。在这一刹那间,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话,这句话他已忘记是谁说的,但每个字他都记得清楚。
  “女人的眼泪,永远是对付男人的最有效的武器。”
  楚留香张开眼睛时,宫南燕正望着他冷笑。
  他又已回到水母的寝宫,阴姬也盘膝坐在他对面,她脸上绝没有任何表情,似已恢复了她的冷酷与坚强。
  爆南燕冷冷道:“我早就说过,从没有人能在神水宫占得了便宜的,就连战无不胜的楚留香也不能例外。”
  她瞪着楚留香,一字字接着道:“现在,你已承认自己战败了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看来我已非承认不可。”
  爆南燕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楚留香苦笑道:“我已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爆南燕傲然一笑,转头望着阴姬,道:“你说,我们应该如何处置他?”
  阴姬默然半晌,缓缓道:“这人被你所俘,应该由你作主。”
  爆南燕目中露出一丝恶毒的笑意,道:“也好,就将他交给我吧!”
  她刚走到楚留香面前,阴姬忽然又道:“你是不是也想像对付雄娘子那样对付他?”
  爆南燕怔了怔,脸色渐渐变了,长长吐出口气,道:“这是他告诉你的?”
  阴姬道:“你是不是没有想到他会看到你的秘密?”
  爆南燕没有回答,楚留香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她手指渐渐发抖,又渐渐捏紧,指节都已捏得发白。
  饼了半晌,她忽然厉声道:“不错,是我杀了那个人,我若杀错了,替他偿命也无妨,但偷看别人秘密的人,也得死。”
  她手指突又伸直,刀一般向楚留香劈下。
  但这只手还未触及楚留香的咽喉,她的人已飞了出去,阴姬不知何时已跃起,面上仍然木无表情。
  爆南燕“砰”的撞上石壁,再滑到地上,吃惊的瞪着阴姬。目中充满了惊疑不信之色,颤声道:“你……你?”
  阴姬道:“我……”
  爆南燕目中忽然流下泪来,道:“你怎么………怎么忍心对我下手?”
  阴姬道:“你怎么忍心对他下手?”
  爆南燕嗄声道:“他?谁?是楚留香,还是雄娘子?”
  阴姬沉默着,楚留香发现她的手也已开始发抖。
  爆南燕吼道:“原来你还是爱他?原来我只不过是他的代用品,你竟不惜杀了我替他报仇,但你可知道我杀他是为了你么?”
  阴姬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爆南燕道:“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还要……”
  阴姬道:“你不杀他,我也许会杀他,但你杀了他,我就要为他报仇,无论谁杀了他,我都要为他报仇。”
  爆南燕沉默了半晌,黯然道:“你的意思,我已经懂了。”
  这意思其实并不难懂,正如一个孩子做了坏事,父母固然要打他罚他,但别人若打了他,做父母的非但心痛,说不定还会去找那人拚命,这就是“爱”,永远令人不可捉摸,但谁都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阴姬叹息着道:“你懂了最好,我也希望你能懂。”
  爆南燕道:“但你莫忘了,若不是我,你……”
  阴姬道:“我也知道你救了我,但那是另外一回事,我会好好安葬你的。”
  爆南燕又沉默了很久,凄然一笑,道:“我现在才真的明白你是为了什么杀我的。”
  阴姬道:“哦?”
  爆南燕道:“你杀我,只因我救了你。”
  阴姬道:“哦?”
  爆南燕道:“我死了之后,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你曾经败在楚留香手上,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曾经救过你,你从来不能忍受失败的耻辱,所以非杀我不可。”
  阴姬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一向都很聪明,也许太聪明了。”
  爆南燕怔了怔,喃喃道:“我究竟是聪明还是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也说不出了。
  沉默,沉默得令人窒息。
  连楚留香都不愿打破这沉默,他也许是不敢。
  饼了很久,阴姬忽然转身瞪着楚留香,道:“你认为我真是为了她救了我才楚留香沉吟着,道:“我想你并不是这种人。”
  阴姬道:“她了解我难道还没有你清楚?”
  楚留香道:“那只因她自己是这种人,所以才会将你看得和她一样。”
  阴姬目光空虚的凝注着远方,喃喃道:“不错,就因为你并不是这种人,才会说我也不是,你若非这种人,她也许就根本没有机会救我了。”
  楚留香若是如此毒辣的人,她怕早已死在楚留香手上,可是楚留香却未想到她自己居然也知道。
  他自然也希望阴姬不是这种人,因为阴姬若真和宫南燕说的一样,就一定也要杀死他灭口。
  但阴姬究竟是不是这种人呢?楚留香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性命已捏在阴姬手上。
  他已尝到了自己冷汗的咸味。
  饼了半晌,阴姬忽又问道:“你可知道你这次为何会失败么?”
  楚留香苦笑道:“我知不知道又有何分别?”
  阴姬道:“你应该知道的,你这次失败,只因为你的心太软了。”
  楚留香道:“你呢?你的心难道从来不软?”
  阴姬沉默了很久,忽然冷冷一笑,道:“我的心?你以为我还有心?”
  楚留香叹息了一声,一颗心已沉了下去。
  他以为自己这次已真的没有希望了。
  谁知阴姬却已黯然接着道:“就因为我已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你的生死对我也已无关紧要,我甚至已懒得杀你。”
  她忽然反手一掌,拍开了楚留香的穴道。
  楚留香怔了半晌,道:“你……你难道已经想……”
  阴姬忽又厉声道:“我怎么想,也与你无关,你快走,莫等我改变了主意。”
  她唤入了一个惊慌的弟子,道:“带这人去找你三师姐,楚留香整了整衣衫,躬身道:“多谢宫主。”
  这时阴姬却已如老憎入定,彷佛永远再也不愿醒来。
  石门渐渐阖起,渐渐挡住了楚留香的视线,将“水母”阴姬隔绝在门里,非但隔绝了整个世界,也隔绝了她的主命。
  这门,却是她自己造成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知道今后怕任何人再也见不着她了,他若从来也没有见过阴姬,他绝不会觉得有丝毫遗憾。
  但现在,也不知怎地,他心里竟觉得有些伤感。
  那神水宫的弟子守候在一旁,看来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她显然还未弄清这英俊的男人和她师傅问的关系。
  楚留香叹息着转过身,道:“我们走吧!”
  他再也想不到自己这句话还未说完,就已瞧见了胡铁花。胡铁花竟已和黄鲁直、戴独行一齐匆匆赶来。
  他们见到楚留香,显然也吃了一惊。
  胡铁花失声道:“老臭虫,你怎么跑出来的?”
  楚留香也失声道:“你们怎么跑出来的?”
  两人几乎在向时间出了向样一句话,都忍不住笑了,无论如何,他们能再相见,总是欢喜多于惊异。
  胡铁花笑道:“还是你先说吧,你遇着的事一定比我们精采,我们的故事实在有点泄气。”
  楚留香笑道:“还是你先说吧,我这故事说来话长。”
  胡铁花瞧了戴独行和黄春直一眼,苦笑道:“说来真丢人,我们三个人竟全不是水母的对手,若不是蓉儿的姑妈,我们怕已见不着你了。”
  楚留香动容道:“她放了你们?”
  胡铁花叹道:“不错,她和一个叫”九妹”的一齐来盘问我们,我们自然什么也不肯说,但那叫“九妹”的小丫头倒真兕得很,居然要用苦刑来糟蹋我们,幸好蓉儿的姑妈说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应该以礼相待,谁知那小丫头翻了睑,硬说蓉儿的姑妈一定早已和我们串通了。”
  他恨恨的接着道:“那小丫头人兕嘴也兕,还说了许多很难听的话,蓉儿的姑妈忍无可忍,忽然间出手点了她的穴道。”
  楚留香耸然道:“她……她怎能如此冒险?”
 楼主| 发表于 2010-9-4 09:53:40 |
第三十二章 出宫维艰
  胡铁花道:“她这么样做,连我们都吃了一惊,因为”神水宫”门规之严,是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她这么做无异已承认和我们串通,欺师通敌,那罪名可不轻,但她出手后反而镇定下来,只是叫我们快来找你,她说你也许也落入了水母的掌握中,也许……也许已遭了毒手。”
  楚留香着急道:“她自己呢?”
  胡铁花道:“她……她似已下了决心,已将生命置之度外,只不过告诉我们,那菩提庵中的聋哑尼本是她的大师姐,因为犯了门规,才落到如此地步的,她希望我们有机会时好好照顾她。”
  楚留香跺脚道:“如此说来,她显然也怕和她的大师姐落入向样悲惨的遭遇,所以准备一死了之……”
  胡铁花黯然道:“看来怕是如此,我们走的时候,她就将那石牢自里面封闭,将她自己关在那石牢里,我们发现不妙,再求她开口时,就已无论怎么样都叫不开门了,她根本已拒绝回答我们的话。”
  楚留香插嘴道:“想不到”水母”阴姬和她的徒弟竟是向样的骄傲,甚至不愿让别人见到她们死,难道她们要永远活在别人心里,”胡铁花并未完全听懂这句话中的意思,因为她实未想到“水母”阴姬的死法也是完全一样他只是惨然道:“无论如何,我们总是感激她的。”
  楚留香唏嘘良久,才问道:“你们是怎会来的?是不是蓉儿终于还是将入宫的途径告诉了你们?”
  胡铁花苦笑道:“你走了之后,我们就求她说出来,她本来不肯,但过了一天后,她也开始为你担心起来。”
  楚留香急着问迫:“她自己有没有跟你一齐来?”
  胡献花道:“她怕跟我们一齐来有所不便。”
  楚留香更着急,道:“那么她的人呢?”
  胡铁花道:“她说,她要赶到那菩提庵去和甜儿她们会合,然后再看看是否能到这里来,我正想劝她莫要着急,她反而先来安慰我了。”
  他笑了笑,接着道:“她对你甚有信心,说你无论遇着什么危险,都一定有法子脱身的。”
  戴独行苦笑着道:“看来她只不过有点为我们担心,再三劝我们莫要出手,可是我们一到这里,就将她的话全都忘了。”
  黄鲁直这时也走了过来,讷木道:“敝友是谁,香帅现在想必早已知道了,他早年所做所为,虽令人无法向情,但近年来他已改过自新。”
  楚留香叹道:“他的事我都已知道,也很向情他,只可惜他……”
  黄春直面色惨变,道:“他……他莫非已遭了毒手?”
  楚留香长叹不语。
  黄鲁直嗄声道:“论起他昔年之行事,也的确死有余辜,可是……可是……在下仍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他的?”
  楚留香插嘴道:“杀他的人也已被人杀了,而且是神水宫主为他报的仇,如今他们一家三口,想必已在天上团圆,前辈又何必再为他伤心?”
  黄春直黯然垂苜,哺哺道:“不错,以他的罪孽,落得这样的下场,老天也不能算是亏待他了!”
  话虽如此,他目中还是难免热泪蕴盔。
  胡铁花拍了拍楚留香的肩膀,道:“你呢?你是怎么从水母掌握中逃出来的?难道你又……”
  他神秘的一笑,住口不语。
  楚留香瞪了他一眼,道:“我既已逃出来,也用不着你担心了,倒是蓉儿她们,到现在为什么还没来呢?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他忽然转身望着那神水宫的弟子,含笑道:“姑娘的芳名能告诉我吗?”
  这少女本已听得眼睛发直,走也不敢走,此刻又吃了一惊,吃吃道:“我叫南苹。”
  楚留香柔声道:“我们想到外面的菩提庵去找人,不知南苹姑娘你能带路吗?”
  南苹望了望那道已关得紧紧的门,道:“师傅并没有要我带你们去,我自己也不敢作主。”
  楚留香笑道:“姑娘只管放心,你带我们去,她绝不会怪你的。”
  南苹咬牙闭唇,似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楚留香轻轻拉住了她的手,道:“我们走吧!”
  南苹的脸也红了,想挣脱他的手,却垂下了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居然痴痴的跟他走了出去。
  胡铁花叹了口气,摇着头道:“无论多兕的女孩子,一见到这老臭虫,好像就变得一点法子也没有了,我真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戴独行也笑了,道:“老弟,如此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胡铁花道:“难道他对女孩子真有什么魔力,我怎地连一点也看不出?”
  戴独行笑道:“你若也看得出,那就糟了。”
  瀑布泻入湖中,湖水又自地下流出,瀑布不竭,湖水不溢,坐坐不息,永无断绝,这正是大自然的玄妙。
  楚留香他们沿着一道地下的水流往前走,只觉地势渐高,尽头处又有十余石级,石级上就是出口。
  南苹道:“这上面就是菩提庵,也是本宫的门户之一,若有人想要入宫,这是最方便的法子,因为大师姐看来虽兕,其实心肠却很软,别人若是对她苦苦哀求,她很少会狠得下心来拒绝的。”,走过这一段路后,她似乎已和楚留香变得很熟了,非但再也不害怕,一只纤手也始终让楚留香拉着,没有挣脱。
  但楚留香心里却在暗暗着急,她们的大师姐既然心很软,那么李红袖她们为什么直到此刻还未来呢?
  只听胡铁花道:“听说从这里入宫的人,都是被装在箱子里送进来的,是吗?”
  南苹道:“不错,因为大师姐不能离开菩提庵,所以只有将人放在竹箱里,让箱子浮在水面上顺流而下。”
  胡献花望了楚留香一眼,道:“看来柳无眉这次倒没有说谎。”
  楚留香只有苦笑。
  他已发现柳无眉实在是很懂得说谎的人,因为只有这种人才懂得若在谎话中加几成真话,就最容易令人相信。
  南苹道:“这出口就在大师姐所坐的蒲团下,我们平时很少到这里来,因为自从大师姐获罪之后,师傅就不准姐妹们和她来往。”
  胡铁花忍不住问道:“她究竟犯了什么罪?”
  南苹道:“这……我不大清楚了。”
  她显然不愿再说起这件事,匆匆走上石阶,将壁上的铁环轻轻敲了敲,只听叮当之声,宛如龙吟,四面石壁都起了回应。
  南苹道:“因为大师姐终日坐在蒲团上,极少走动,所以只要铁环一敲,她立刻就知道。”
  胡铁花不说话了,他心里也难免有些紧张,希望这秘道的门户快些出现,好去瞧瞧宋甜儿她们究竟出了什么事?
  谁知过了半晌,地道上仍是毫无动静。
  南苹皱眉道:“奇怪,大师姐现在难道凑巧不在上面广?”
  楚留香心里虽急,反而安慰着她道:“也许她偶然出去走动走动这是是人之常情。”
  南苹道:“她绝不会离开菩提庵,上面的地方并不大,她无论在那里,只要环声一响,她本来都应该听得到的,除非上面也出了事。”
  楚留香自然比她更着急,因为他……
  柳无眉既然知道只要她们一入宫,就立刻会揭破她的谎话,自然要千方百计的阻扰她们。
  李红袖虽然博闻强记,但却并没有什么心机,宋甜儿更是天真烂漫,全不懂世迫人心的奸诈。
  何况她们两人又全都对柳无眉生出了向情之心,所以柳无眉如要害她们,实在是易如反掌。
  只听胡铁花道:“上面不开门,我们就难道没法子进去吗?”
  南苹道:“没法子,这地道的出口只有在上面才能开启,因为师傅怕我们愉愉溜出去玩……”
  胡铁花忽然一拍巴掌,失笑道:“我忘了一件事,想不到连你也忘了。”
  南苹怔了怔,道:“我忘了什么?”
  胡铁花道:“你大师姐又聋又哑,只有坐在蒲团上,才能感觉到你在下面敲击铁环,若是走到别的地方了,那里还能听得到声音。”
  南苹嫣然道:“她能听得到的。”
  胡铁花道:“为什么?难道她既不聋,也不哑,只是故意袈出来的?”
  谁知南苹还是摇着头道:“她的确又声又哑,一点也不假。”
  这次胡铁花也怔住了,道:“既然真的又聋又哑,又怎能听得到声音呢?”
  南苹笑了笑,道:“这原因你见到她之后,也许就明白了。”
  胡铁花怔了半晌,恍然道:“我现在已明白了。”
  南苹道:“哦?”
  胡续花道:“有人只要看别人嘴唇的动作,就能猜出他在说什么话,你师姐想必也有这种本领。”
  南苹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她不但又聋又哑,而且……而且眼睛也不行了。”
  胡铁花又怔住,吃惊道:“她难道还是个瞎子?”
  南苹道:“嗯!”
  胡戏花急得直揉鼻子,苦笑着喃喃道:“一个人又聋又哑又瞎,却能听得别人向她苦苦哀求,而且迸能听到敲门的声言,老臭虫,你一向很聪明,这次怕也被弄糊涂了吧?”
  只听敲环之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南苹敲的声音更大。
  但过了半晌,上面仍然毫无回应。
  楚留香忍不住也走了上去,将耳朵贴住上面的石壁。
  胡铁花急着问道:“你听见了什么声音?”
  楚留香皱着眉,道:“听不大清楚,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
  胡铁花跺脚道:“你鼻子不寮,耳朵难道也不灵了么?”
  戴独行忽然自腰畔的麻布袋里取出个铁碗,道:“用铁碗扣在石壁上,就会听得清楚些。”
  那时胡铁花自然不会明白声波的原理,诧声道:“真的?”
  戴独行笑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丐帮子弟偷鸡摸狗的本事冠绝天下,你难道还未听说过?”
  楚留香含笑接过了铁碗,扣在石壁上,再将耳朵贴住铁碗,他眼睛渐渐亮了,双肩却皱得更紧。
  胡铁花道:“有声音了么?”
  楚留香道:“嗯!”
  胡铁花道:“什么声音?”
  楚留香道:“好像有人在说话。”
  胡铁花摸着鼻子,失笑道:“哑巴难道也能说话吗?”
  南苹想笑,却没有笑出来,皱眉道:“这绝不是我大师姐说话的声音,她不会说话。”
  胡铁花道:“也许是甜儿她们还在求她。”
  楚留香沉吟着道:“不是……这是男人的声音,但嗓子很粗,又不像李玉函。”
  南苹吃惊道:“男人?男人在说话?”
  胡铁花失笑道:“男人也是一种人,有时也和女人一样会说话的,姑娘何必如此吃惊?”
  南苹道:“但多年以来,从来也没有人敢到菩提庵去打扰的,江湖中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知道菩提庵这地方。”
  胡铁花道:“连神水宫现在都有男人进来了,何况菩提庵?”
  南苹脸笆又变了变,道:“可是到神水宫来的人一定都有很迫切的理由,所以才不惜冒险,菩提庵却只不过是个荒凉的寺庙,既没有丝毫吸引人的地方,大师姐也绝不会和任何人结怨,他们到那里去的目的何在?”
  胡铁花道:“这也许是因为他们想从那里秘密潜入神水宫来。”
  南苹道:“依我看,他们也许是为了你们的朋友才来的。”
  胡铁花皱了皱眉,也将耳朵凑到铁碗上,一面问道:“你听不听得到他们在说什么?”
  楚留香苦笑道:“听不到,他们现在已经不说话了。”
  沉默,有时固然比任何语言都值得珍惜,静寂,有时也比任何声音都可怕,菩提庵中此刻正是死一般的静寂,连一点声音也没有,上面的人难道在一瞬间全死光了么?否则为何会忽然沉寂下来?
  楚留香掌心已不觉沁出了冷汗。
  每个人都在紧张地等着,过了很久之后,胡铁花忍不住问道:“还没有声昔?”
  楚留香叹道:“没有。”
  南苹道:“也许……也许大师姐已将来的人全击退了。”
  胡铁花道:“那她为什么还不开门呢?”
  南苹怔了怔,鼻尖也沁出了冷汗。
  胡铁花着急道:“我看红袖和甜儿一定出了事,否则她们绝不会这么人都不开腔的,尤其是甜儿,要她闭着嘴实在不容易。”
  戴独行轻咳了两声,道:“也许她们还没有到这里来。”
  楚留香忽然道…“我们现在退出去,由外面赶到菩提庵要走多久?”
  南苹道:“那要绕个大圈子。”
  胡铁花道:“多大的圈子?”
  南苹道:“很大,轻功最好的人,至少也要走三四个时辰。”
  胡铁花跺脚道:,“这怎么办呢?简直把人快急疯了,老臭虫,你怎地也想不出法子来了?”
  楚留香沉吟着,忽又问道:“你大师姐若是答应将人送入神水宫,是不是会先给她们喝一杯有****的茶,免得被他们看到入宫的途径。”
  南苹道:“不错。”
  楚留香道:“甜儿她们也知道这回事,所以她们明知茶里有****,也会高高兴兴的喝下去。”
  胡铁花道:“不错,她们既然知道一喝下这杯茶就到了神水宫,自然非喝不可。”
  楚留香道:“她们喝下去后,就被迷倒,自然就不能说话了,所以我们才听不到她们说话的声音。”
  胡铁花拍手道:“有道理。”
  楚留香道:“但这位大师姐还没有将她们送下来,菩提庵中就来了外敌,这些人也许真是为了甜儿她们来的,就要大师姐将她们交出来。”
  南苹抢着道:“大师姐绝不肯的,她们到了菩提庵,就是大师姐的客人,大师姐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她们交给别人。”
  楚留香道:“所以那些人就要和你大师姐谈判,不到谈判决裂时,他们也不愿向神水宫的门下出手的。”
  胡铁花道:“这也有道理,可是他们现在为什么不谈了呢?”
  楚留香道:“这也许是为了他们给了大师姐一个限期,要她考虑考虑,然后再答复。”
  胡铁花道:“既是如此,她此刻必己身居险境。”
  楚留香道:“不错,来的人若非她的敌手,也就用不着谈判了。”
  胡铁花着急道:“那么她为什么还不赶快打开这道门,让我们进去?”
  楚留香叹道:“她身在强敌环伺之中,又怎敢将神水宫的入口显露出来呢?”
  南苹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赞赏之意。她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一个女人若用眼睛来赞美男人,那实在比说任何话都要令人喜欢。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这只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实在的情况是否如此,谁也不敢断定。”
  南苹柔声道:“但我却可断定你猜的一定不错,因为除此之外,根本就不可能有别的情况发生。”
  胡铁花叹道:“但我却希望他猜错了,否则甜儿她们既昏迷不醒,你大师姐又不敢开门,我们更无法及时赶去………这种情况可员的糟透了。”
  大家想到她们处境之危险,也都不禁形于笆。但除了在这里乾着急之外,谁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楼主| 发表于 2010-9-4 09:54:11 |
第三十三章 宝剑无罪
  南苹忽又一笑,道:“其实各位也用不着太担心,大师姐本是我们本门姐妹中武功最高的一人,她如今虽已**,武功并未失去,一定能将那些人击退的。”
  胡铁花摇着头道:“她若有把握能将那些人击退,一定早就动手了,又怎会等到现在。”
  南苹道:“可是……可是我师傅常说,大师姐的武功已绝不在当今武林最负盛名十大高手之下,那些人的武功难道还能比她更高么?”
  胡铁花苦笑道:“敢和楚留香作对的人,自然一定有两下子。”
  戴独行道:“香帅能想得出那些人是谁么?”
  楚留香苦笑道:“我纵能猜得出那些人是谁,于事又有何补?”
  其实他已猜出那些人八成是柳无眉勾引来的,她这么做不但可以截断楚留香的道路,而且还可以将甜儿她们擒为人质,用来要胁楚留香,即使事后能侥幸逃出,也无法再泄露她的秘密。
  楚留香已认定了这必定又是柳无眉的连环毒计。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现在只希望你们的大师姐已看出自己的武功绝非对方的敌手。”
  南苹皱眉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只因她若被逼得无法可施时,也许就会不顾一切,将这道门打开了。”
  戴独行附掌道:“不错,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南苹道:“若是换了别人,到了绝境时,也许会这么做的,但我大师姐宁死也不会。”
  戴独行皱眉道:“为什么?”
  南苹叹道:“因为我大师姐就因为无心泄露了本宫的出入道路,所以才受到重责,她这次又怎敢再重蹈复撤。”
  这似乎已是最后一个希望,此刻希望又告断绝,大家都不禁为之失色。
  胡铁花却眼睛一亮,忽然冲上去,用手敲击着石壁上的铁环,四壁都起了回声,震得人耳朵都麻了。
  南苹失声道:“你这是干什么?”
  胡铁花笑道:“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戴独行拍手道:“不错,那些人听到地下有声音传出,就必定已能猜到神水宫的入口是在什么地方了,他们若已知进神水宫的入口在何处,那位大师姐也就没有什么隐瞒可言了,她若已没有顾忌,也许就会将这道门打开。”
  胡铁花笑道:“我是个笨人,只能想得出这种笨法子。”
  楚留香也已喜动颜色,道:“到了聪明人都无法可施时,笨人想出来的法子一定最有用。”
  “有用”两个字刚说完,已有一线天光照了下来。
  庵堂的光线也不亮,日色被浓荫所掩,彷佛自古以来就照不到这里,使得这古老的佛堂,平添了几分凄凉之意。
  黄幔低垂,也看不出神龛里供的是什么佛像,案上铺着和神幔同样陈旧的黄缎,低垂到地。
  一个瘦削苍老的青衣尼,垂眉敛目,盘膝坐在神案前的蒲团上,虽然是坐着,犹可看出它的身材很高大。
  她枯黄的脸上已瘦得没有一丝肉了,露出了高耸的颧骨,使得她看来更憔悴苍老,也更严肃冷酷。
  在她面前左右两侧,还有几具蒲团,左面蒲团也盘膝坐着两个很美丽的少女,头垂在胸前,似已沉睡。
  这两人正是李红袖和宋甜儿。
  右面蒲团上,坐着一男一女,但却不是李玉函夫妇,男的面色苍白,似乎带着个面具,但青衣上血迹斑斑,又似受了重伤。他紧咬牙关,紧闭着眼睛,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几乎连坐都坐不稳了。
  那女的面上蒙着一方丝巾,只露出一双很动人的眼睛,只不过目光中也充满了惊惧和悲愤之色。
  佛堂中本来激荡着一阵阵震耳的金铁交击声,声音显然是来自地下,到了这时,才忽然停顿。
  这时那青衣尼坐下的蒲团已在缓缓移动,蒲团中露出了个洞穴,然后,就有两个人狡兔般窜了出来。
  这两人不问可知,自然就是胡铁花和楚留香。
  蒙面的女子瞧见了他们,目中蓦然现出了惊喜之色,但青衣尼那双冷酷的眸子里,却射出了比刀远锐利的光芒。
  她长袖一展,但见乌光闪动,带着一股强劲绝伦的风声,呼啸着向楚留香他们卷了过去。
  单只这一股劲气强风已令人难以抵御,何况劲风中还带着‘神水宫’见血封喉的独门暗器。
  胡铁花只觉寒风扑面,骤然间竟被逼得透不过气来。
  他大惊之下,身子一缩,凌空倒翻了出去,“砰”的,撞散了窗户,飞出窗外,只觉鞋子上微微一震,以他应变之速,竟还是难免被暗器击中,幸好他入关后还未换过鞋子,穿的仍是姬冰雁为他准备的牛皮靴,那暗器的力道虽强劲,也穿不透这种老牛皮。
  否则他就算不死,这条腿也算废了。
  胡铁花身子还在空中,已被惊出一身冷汗。
  窗外的古树浓荫,木叶甚密,他正想先凉到树上再说,谁知就在这时,忽听“哧”的一响。
  寒光闪动间,已有一柄剑毒蛇般自木叶浓荫间刺了出来,来势之快,出手之毒,竟不在青衣尼的暗器之下。
  这一剑来得更大出他意外,他一口真气已用尽,身子还在空中,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躲不开这一剑了。
  他嘴里刚冒出口苦水,准备拚着挨一剑了,突见黑忽忽一团黑影自窗子飞出,迎着剑光飞了过去。
  只听又是“哧”的一声,剑光已穿透了这团黑影,竟是只蒲团,但胡铁花并没有看到这是什么。
  他脚尖一沾地,已又窜入了窗户。
  只见楚留香仍站在那里,彷佛根本没有动过,方的劲风和暗器,也不知他是怎么躲过去的。
  再看南苹也已跃了土来,正拉着那青衣尼的手在说话,显然正在为楚留香他们求情,为他们解释。
  胡铁花抹了抹汗,通:“老臭虫,看来我又欠你一次情。”
  楚留香笑了笑,道:“这次救你命的倒不是我。”
  胡铁花讶然道:“是谁?”
  他嘴说着话,头已转过去,这才发现方坐在地上的蒙面女子已站了起来,座下的蒲团已不见了。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姑娘救了我的命,我却去谢别人,实在不好意思得很,但姑娘也莫要见怪,我这人虽笨,倒也知道好歹,以后姑娘无论要我做什么,要我水里去找就水里去,要我火里去找就火里去。”
  蒙面女于目光闪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这时南苹已站了起来,大声道:“我大师姐想问问。你们的来历,和本宫有什么渊源。”
  她是背对着那青衣尼姑,此刻忽然向楚留香眨了眨眼睛,才接着道:“我知道你们和本宫必有很深的渊源,否则师傅她老人家就不会叫你们来这里了,所以你们还是向大师姐说明的好。”
  其实她用不着眨眼睛,楚留香也明白她的意思——她虽然将他们带来这里,心里还是害怕得很。
  楚留香自然也不会要她来承担这责任,沉吟着道:“此中详情,一时间也不能详说,等姑娘见到令师时,自然会明白的,此刻还是先应付这里的事要紧。”
  胡铁花抢着道:“不错,我想知道鬼鬼祟祟躲在外面暗算人的那些小子究竟是谁?我好歹也要给他们个教训。”
  青衣尼目光虽在闪动着,但面上却木无表情。
  她的眼睛几乎全是灰色的,就彷佛死水中的寒冰,而她的脸就像是一湖死水,冷酷中又带着出奇的宁静。
  胡铁花忍不住又要去摸鼻子,苦笑着道:“你……大师真的不能说话?”
  青衣尼点了点头。
  胡铁花道:“但大师却能听得到我们说话?”
  青衣尼竟摇了摇头。
  胡铁花怔了怔,道:“你明明听得见,为何偏偏要说听不见呢?”
  南苹道:“我大师姐真的听不见。”
  胡铁花道:“若是听不见,她怎会点头摇头?”
  南苹瞧了那青衣尼一眼,欲言又止。
  胡铁花苦笑道:“求求你们快说出来吧,莫要再打哑谜了,我简直已快被急得发疯。”
  看来楚留香猜的并不错,李玉函夫妇既然不在这里,外面的人想必是他们找来对付李红袖和宋甜儿的。
  但这些人究竟是谁呢?看那一剑来势之狠毒辛辣,他们的剑法之高,并不比黄鲁直差多少。
  柳无眉又从那里找来这许多高手?
  还有,这蒙着面的一男一女是谁呢?为什么要如此神秘?
  胡铁花心里尸是疑团重重,却偏偏遇上一个哑吧,再加上季红袖和宋甜儿又昏迷不醒。
  无论谁遇若这种事,不急得发疯才怪。
  就在这时,突听窗外一人厉声道:“此事和各位全无关系,方那一剑也只不过是聊以示警而已,并无伤人之意,只要各位将本门的叛徒交出来,我们立刻就走,秋毫无犯;但各位若是定要来瞠这趟浑水,怕就难免要玉石俱焚了。”
  听他们的口气,竟似并非来找李红袖和宋甜儿的。
  胡铁花娥眉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谁是你们的叛徒?”
  窗外还未答话,那身负重伤的蒙面客忽然跳了起来,挣扎着向外冲出,胡铁花刚怔了怔,只听“叮”的一响,那青衣尼和蒙面女子已双双挡住了蒙面客的去路,蒙面女子颤声道:“我们既已到了这里,一切事就该听凭大师作主,你此刻若是冲了出去,岂非辜负了她老人家的一番好意。”
  青衣尼目光灼灼,瞪着那蒙面客,缓缓点着头,那蒙面女子短说一句话,青衣尼的脚下就有一阵轻铃般的声音响起。
  胡铁花忽然发现她脚下竟系着一条极细的铁练,而铁练的另一端,却被掩盖在黄幔低垂的神案下。
  蒙面女子说一句话,这条铁炼就动一动,铁炼在青石板上震动着,就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叮当”声响。
  胡铁花这才明白聋子是怎会听见别人说话的了,他实在忍不住想过去瞧瞧究竟是什么人躲在那神案底下?为何也如此神秘?但他还没有走过去,楚留香已用眼色阻止了他。
  只听窗外那人冷笑道:“大丈夫做事敢作敢当,堂堂男子汉却逃到这里来求妇人女子的庇护,算得了什么英雄好汉?简直连我们的人都被你去光了。”
  那蒙面客身子颤抖,忽然一闪身,自青衣尼和蒙面女子之间窜了过去,他身法之快,竟超出胡铁花意料之外。
  那青衣尼这次也没有拦住他,只见他身披的宽袍随风扬起,左面的一只衣袖,竟彷佛是空荡荡的。
  、
  眼见他已将冲出门,外面风吹木叶,沙沙作响,显见他只要一脚跨出这菩提庵门槛,就不知有多少道剑光要向他击下。
  但就在这时,又有人影一闪,挡了他的去路。
  这人后发先至,身法竟比他还要快得多,不问可知,自然就是“轻功天下第一”的楚留香了。
  蒙面客厉声道:“此事与你无关,闪开。”
  楚留香微笑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会和我无关呢?”
  蒙面客身子一震,嗄声道:“你……你是谁?我不认得你。”
  楚留香叹道:“就算你不认得我,我还是认得你。”
  蒙面客忽然反手一掌,切向楚留香的咽喉。
  但楚留香既不招架,也不闪避,蒙面客这一掌果然到了半途就硬生生顿住,楚留香凝注着他。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红兄,我知道你心高气傲,素来不肯求人,但到了现在你若还要隐瞒,就未免太将我看得不够朋友了吧?”
  蒙面客霍然转过身,肩头头动,显见得心里实是激动已极,那蒙面女子走过去拉住他的手,目中已流下泪来。
  胡铁花目定口呆,怔了半晌,讷讷道:“红兄,曲姑娘……唉衲!我真该死,竟没有认出是你们。”
  那蒙面女子正是曲无容,凄然道:“我不能好好照顾他,反而要来求……求人,我实在觉得无颜再见你们之面了,可是……可是……”
  胡铁花跳了起来,大声道:“这也是我该死,红兄若非被我这瞎了眼的混蛋误伤成**,现在又怎会受人欺负,何况,曲姑娘你今天又救了我一命,我……我……”
  他忽然冲了出去,狂吼道:“谁要来找一点红的麻烦,就先来找我胡铁花吧!”
  吼声中,已有两道青光自木叶丛中闪电般击下。
  这时黄鲁直和戴独行才自地道下跃出,两人一左一右,也自窗外中凉了出去,只听戴独行笑骂道:“好猴儿崽子,真下毒手呀!”
  又听得黄鲁直沉声道:“这些人剑法辛辣狠毒,自成一家,你们小心了。”
  一点红反手甩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他苍白而憔悴的脸,但他的眼睛却仍是那么冷酷倔强,跺脚道:“这是我的事,你们何必插手?”
  楚留香道:“小胡对你自觉于小有愧,你若不让他出去打一架,他怕真的要急疯了。”
  一点红咬了咬牙,道:“但这件事却是无论谁也管不了的。”
  楚留香道:“为什么?”
  一点红神情显得更焦躁,便声道:“你也用不着多问,你若真是我的朋友,就带着他们快走。”
  楚留香叹道:“以你我的交情,你还有什么事不能对我说的吗?”
  一点红只是挥手道:“快走!快走!你若再不走,莫怪我跟你翻脸。”
  曲无容黯然道:“他实在有难言的苦衷……”
  楚留香打断了它的话,忽然问道:“你看见外面那棵树了吗?”
  曲无容怔了怔,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句话,还是点了点头,道:“看见了。”
  楚留香道:“一棵树从地上长出来,也和人一样,是为了要成长、结实、传宗接代,但现在它却被这些人的剑光砍得乱七八糟,这是不是很可惜?”
  曲无容怔了怔,望着窗外纵横飞舞的剑气,也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她还是不明白楚留香的意思。
  楚留香已接着道:“无论是人的生命也好,树的生命也好,它若还未成长就被摧毁了,总是件可恨的事,但你能说这是剑的错吗?”
  曲无容道:“这……这我也不知道。”
  楚留香凝注着她,一字字道:“剑本身并没有错,错的只是那只握剑的手。”
  曲无容动容道:“你……你已知道他的事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自怀中取出了那面铜牌——铜牌上有十三柄狭长的剑,围绕着一只手。
  一点红骤然失色,厉声道:“这是那里来的?”
  楚留香没有回答他,却长叹道:“这只手,怕就是世上最神秘、最邪恶、也最有权力的一只手了,因为他不但在暗中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死,而且还令人死得糊里糊涂,不明不白,直到死后还不知世上有这只手存在。”
  他瞪着一点红,沉声道:“世上只要有一只这样的手存在,至少就有一两人难免生于恐惧,而死于黑暗,若将这只手消灭了,大家的日子都会过得太平得多,是吗?”
  一点红用力咬着牙,嘴角的肌肉却还是在不住抽动,便声道:“你想消灭他?”
  楚留香厉声道:“你纵然不想消灭他,他也要消灭你的。”
  一点红急促的喘息着,忽然疯狂般大笑起来。
  楚留香道:“我知道他一定是很可怕的人,但无论多可怕的人我都见过了。”
  一点红骤然顿住了笑声,通:“我知道你对任何人都无所畏惧,可是他……”
  他一双眸子忽然变得更黑,更深,看来就像是个无底的深洞,充满了无边的恐惧,无底的痛苦。
  楚留香道:“到了现在,你难道还不愿助我一臂之力?”
  一点红嘴角抽动着,嗄声道:“你莫忘了,我是他养大的,我的武功也是他传授的,他纵然要杀我,我也不能出卖他。”
  楚留香默然半晌,长叹道:“这是你的义气,我绝不勉强你……我只问你,他今天来了没有?”
  一点红望着窗外的剑光,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他今日若来了,外面怕早已住手了。”
  楚留香道:“为什么?”
 楼主| 发表于 2010-9-4 09:54:41 |
第三十四章 铁血传奇
  楚留香目光闪动,试探着道:“那么,薛衣人呢。”
  一点红又沉了半晌,道:“薛衣人的剑法,在他眼中,只不过是根绣花针而已。”
  楚留香道:“绣花针?”
  一点红道:“绣花针只能绣花,若用来缝衣衲被,就要断了。”
  楚留香道:“此话怎讲?”
  一点红道:“薛衣人的剑法好看,他的剑法实用。”
  楚留香想到一点红剑法之辛辣有效,不禁苦笑道:“不错,好看的剑法末必能伤人,杀人的剑法未必好看。”
  一点红道:“正是如此。”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更想见他一面了。”
  一点红似也叹了一声,喃喃道:“你还是不见的好。”
  楚留香笑了笑,改口问道:“今天他们来了几个人?”
  曲无容道:“八个。”
  她咬了咬唇,道:“本来是十个的,但在济南城外,已被我们除去了一个,还有一个不知为何忽然走了。”
  楚留香皱眉道:“他们在济南城已盯上了你们?”
  曲无容瞧了一点红一眼,黯然道:“他……他本来还不信那些人会真的对他下毒手,直到他受了重伤……若非他受了重伤,我们也不会逃到这里来了。”
  她叹了口气,按着又道:“因为我师傅以前对我说过,以后我无论遇着什么危难,都可以到这里来求大师庇护……那时她实在对我不错。”。
  说着说着,她眼圈已渐渐红了,似已想起了石观音昔年对她的恩情,而忘却了她的仇恨。
  楚留香忽然发现这冷漠倔强的女子,在这一个多月里,已变得温柔得多,也变得更多愁善感。
  他知道唯有“爱情”的力量才能令她转变得这么快,这么多,他不禁暗暗替一点红高兴。
  因为他知道一点红迟早也会被这种力量软化的,这孤独的少年就像是一棵生长在危岩上的树,实在太需要感情的滋润了。
  他却未发现那青衣尼听了曲无容的话,脸色忽然大变,灰白的眸子里,也燃烧起一股火焰。
  曲无容望着他手里的铜牌,道:“他们十个人之中有个人忽然失踪了,莫非是你……”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并没有杀他,但他倒的确是来杀我的。”
  曲无容道:“我们这一路上,和他们交手不下七次,据我所知,失踪的那人乃是其中武功最差的一个,他们怎会要他去对付你?”
  楚留香道:“因为那时他们并不知道刺杀的对象是楚留香,自然要留下主力来对付你们,派最差的一个去下手。”
  他忽又问道:“如此说来,剩下的这八个人,武功难道都比他高?”
  曲无容叹道:“我们和他们交手有七次,每次虽然都能死里逃生,但也实在是侥幸,有两次连我自己都认为是难逃毒手的了。”
  楚留香也瞧了窗外的剑气一眼,皱眉道:“既然如此,小胡他们以一敌二,怕还……”
  突听铁炼击地,叮当不绝。
  青衣尼满面怒容,瞪着那黄幔垂它的神案,她足踝上缚着的铁炼,也在不停的牵动着。
  南苹更是满脸惊惶焦急之至,似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窗外剑光虽强,却还并未将那道纵横开阔的刀风和那片矫如龙的棍影完全压倒。
  楚留香向南苹招了招手,悄声问道:“你大师姐为什么发脾气?”
  南苹皑了曲无容一眼,道:“这位姑娘方好像在说我大师姐无力保护这地力的入,我大师姐听了很难受,想要出去和那些人一较高下,可是……”
  突见青衣尼跺了跺脚,转身飞掠而去,但刚到门口,她足下的铁炼已被绷得笔直,再也无法前进半步……
  南苹叹口气,黯然道:“可是她却永远无法走出去。”
  只见青衣尼满面怒容,青筋一根根暴起,显然已用了全力,楚留香方接过她一掌,自然知道这老尼内力之惊人。
  但她纵然用尽全力,却仍无法将那根细细的一根铁炼挣断,南苹望着这已如琴弦般绷紧了的铁炼,叹道:“据说这铁炼乃是寒铁精英所铸,纵是削铁如泥的宝刀利刃,也难将它砍断,何况人力呢?”
  只见铁炼越绷越紧,那神案也摇动起来,竟幔中响起了一种极轻细的喘息声,似乎神案下也有个人在用力拉着铁炼。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铁炼的另一端,不知是缚在什么地方的?”
  南苹垂下了头,道:“你既已看出来了,何必还要问我?”
  楚留香道:“难道铁炼的另一端也缚在一个人的脚上,他却藏在神案下,不肯现身,只是拉动着铁炼,和你大师姐来通消息。”
  南苹叹道:“否则我大师姐又怎能听得到别人说话呢?”
  楚留香道:“但这人是谁呢?为什么不肯让你大师姐出去?为什么永远躲在神案下不肯见人?”
  南苹沉默了半晌,轻轻道:“这也是个秘密,连我们都从未见过他……”
  忽然间,只听“蓬”的一声震动,那朽腐的神案经不起真气的冲激,竟被震散,木屑纷飞中,一条人影带着凄厉的啸声冲了出去,却用那复案的黄幔将面目四肢一齐里住,还是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身形面貌。
  楚留香掠过去拍了拍一点红,道:“红袖和甜儿都交给你了。”
  他根本不让一点红拒绝,人已随着语声冲出。
  只见一道剑光如匹练般自木叶丛中飞来,闪电般刺向那刚从神案下冲出去的“怪人”。
  他连头带脸都被蒙在黄幔里,根本什么都瞧不见,任何人都以为他是万万躲不开这一剑的。
  谁知剑光刺下,他身形忽然一闪,已游鱼般自那黑衣动装的长剑刺客面前滑了过去。
  就在这时,那青衣尼身影也一闪,自黑衣刺客身后掠过,他们两人的铁炼就绕在黑衣刺客身上。
  只听“嗤”的一声,那黑衣刺客连惨叫之声都没有发出,轨已被这铁炼生生勒成两段。
  鲜血旗花般飞出,铁炼又已绷得笔直,青衣尼和那身披黄幔的怪人已向另一个黑衣刺客掠过去。
  他们这种杀人的方法实在匪夷所思,身法怪异,出手之辛辣,连楚留香见了都不禁为之声然动容。
  那边正有六七个黑衣刺客在木丛中和胡铁花、黄鲁直戴独行等三人缠斗。
  浓密的枝叶被剑气所摧,雨点般四面纷飞,十几株浓荫加盖的老树,几乎都已只剩下了一截光秃秃的树干。
  那看来就像是一些被脱光了衣服的老头子,露着苍白、孱弱、生满了皱纹的皮肤,在西风中颤抖着。
  黑衣剑客掌中的剑也正和一点红昔日所使用的一样,长而狭窄,而且份量比一般剑都要轻得多。
  他们的剑法自然也和一点红同样辛辣而狠毒,绝没有什么花俏的招式,一出手就要人的命。
  而且这些人交手的经验都丰富已极,显然看出胡铁花、黄鲁直,和戴独行这三人都不是好惹的。
  所以他们绝不和胡铁花他们正面作战,第一人长剑剌出后,身形就立刻闪到树后,第二人长剑已自另一个方向剌出。
  几人剑光缭绕,配合得点滴不漏,正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
  到后来胡铁花根本份不清对自己刺来的一剑究竟是谁剌出的了,他们以三敌六,本来以为自己只要对付两人就已足够。
  谁知他们每个人都要对付六个,这六人车轮般转动不歇,竟使得胡铁花他们的力量无法集中。
  胡铁花显然已动了真火,但他掌中的一柄刀纵有降龙伏虎的威力,却还是伤不了对方一片衣角。
  楚留香一眼瞧过,已知道曲无容畏惧的并非没有理由,这些黑衣刺客的确都是久经训练的凶手。
  照这样打下去,胡铁花他们非流血不可。
  但这时,青衣尼和那身被黄幔的怪人已飞掠过去,两人左右包抄,中间的铁炼长达两丈开外,似乎想将胡铁花、戴独行、黄鲁直,和那六个黑衣剑客,一齐用铁炼捆住,再勒死。
  这铁炼此刻竟变成了一种最奇特,最有效的武器。
  胡铁花他们一时间显然都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武器,他们只有向后退,黑衣刺客中有一人反手一剑,向那铁炼剁了下去。
  只听“铮”的一声,火星四溅,这黑衣刺客掌中的剑竟被震得脱手飞出,铁炼仍纹风不动。
  黑衣刺客一惊,再想退,已来不及了。
  但见人影一闪,但闻“喀”的一声,鲜血旗花般飞激而起,黑衣刺客的身子已断成了两截。
  那铁炼还是绷得笔直,只不过青衣尼和那怪人已换了个边而已。
  黑衣刺客们大骇之下,纷纷向后退,但胡铁花、黄鲁直,和戴独行却正在后面等着他们。
  他们长剑一展,分成五个方向闪入树后。
  只见人影一闪,其中又有一人被铁炼缚在树上……
  只不过在刹那之间,他们已活活的勒死了三个人,楚留香发现这三次攻势,都是那怪人发动的。
  他身法似乎比青衣尼更快,楚留香实在想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但那黄幔却连他的足踝也一起盖住了。
  他根本什么也瞧不见,但却似有种蝙蝠般的触觉,根本不必用眼睛,也能“看”得见。
  楚留香知道唯有瞎子才会有这种奇异的触觉。
  一个瞎子和一个又聋又哑的人配合在一起,竟能发挥这么大的威力,楚留香除了可怜他们之外,又不禁很佩服。
  但这瞎子究竟为了什么事不敢见人呢?
  他和那青衣尼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水母”阴姬究竟为了什么才将这两个人禁锢在一起?
  这时黑衣刺客只剩下五个人了,这五人似已不敢再出手,只是在树干之间来去,但他们也不敢退走。
  那只“手”里显然还握着根鞭子,他们若是没有达成任务就退走,所遭受的必定更惨。
  他们的剑下虽然不知杀过多少人,但他们自己的命运,也许比他们所杀死的人更悲惨。
  楚留香叹了口气,纵身掠了过去,只见一个黑衣刺客刚从胡铁花的刀光下窜出来,青衣尼和那怪客已忽然自他身旁的两棵树后门出,那致命的铁炼,已扼断了他的去路,也扼断了他的生机。
  黑衣刺客狂吼一声,长剑毒蛇般剌出,但那怪人脚步一滑,已自剑光中滑了出去,铁炼已绕住了他的身子。
  眼见他咽喉又将被扼成两截,但就在眨眼之间,楚留香的手掌已抓住了铁炼,道:“他们也是可怜人,饶了他一命吧!”
  青衣尼瞪着楚留香,彷佛又惊又怒——铁炼已被楚留香抓得紧紧的,她自然无法“听”到楚留香在说什么。
  那黑衣刺客面上虽蒙着头巾,但看它的眼睛,也是惊疑多于恐惧,他更猜不透楚留香为何要救他?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不会逼你说任何事的,因为我知道你宁死也不会说,现在我想和你们做个交易。”
  黑衣刺客目光闪缩着四面望了一眼,这时胡铁花他们已停下手来,另四个黑衣刺客虽仍在游动,身形也已渐缓。
  几个人的眼睛都在瞪着楚留香,终于有一人问道:“什么交易?”
  楚留香道:“只要你们敢走,这次就放你们走,并没有任何条件。”
  黑衣刺客们全都怔住。
  这“交易”实在太合算,他们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楚留香悠然道:“各位怕要以为天下绝没有这种便宜的,是吗?其实你们这次来也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是吗?”
  他拍了拍黑衣刺客的肩头,微笑道:“我既已答应了你们,你们就只管放心走吧!”
  这黑衣刺客忖了半晌,纵身一掠,自铁炼中飞起。
  楚留香又道:“一个人只要活着,以后总还有机会,死人就永远没法子办事了。”
  他似乎在喃喃自语,但听了这句话,黑衣刺客们才忽然下定决心,飞掠而去。
  胡铁花立刻跳了起来,道:“老臭虫,你难道想做和尚了么?但和尚也不会像你这样乱发慈悲的,居然平白就将这些凶手放走。”
  楚留香叹道:“这些人并不能算是凶手,只能算傀儡。”
  胡铁花皱眉道:“傀儡?”
  楚留香道:“不错,傀儡,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系着根绳子,绳头就在那只”手”上,你就算将他们全杀死了也没有用,那只“手”很快就会再找十三个傀儡来杀人的,而且这次你杀了他十三个,下次他说不定就会找二十六个。”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道:“但………但你就这样将他们放了,总不是生意经。”
  楚留香笑道:“你这就不懂了,做生意讲究的就是放长线,钓大鱼。”
  胡铁花眼睛一亮,道:“我明白了,你放他们走,就是为了要他们带你去找那只‘手’,可是,你的‘线’又在那里?”
  楚留香道:“你的鼻子比我灵,难道还没有嗅出来么?”
  胡铁花闭起眼睛长长吸了口气,只觉微风中缥缈传来一阵阵淡淡的“郁金香”的幽香。
  这正是楚香帅独有的香气。
  胡铁花失笑道:“原来你这老臭虫方伸手在人家肩上一拍,已将臭气染到他身上去了。”
  楚留香笑道:“不错,你现在只要做一次逐臭之夫,就可以追到那条大鱼。”
  他话刚说完,只听铁炼“叮”的一响,青衣尼和那怪人已飞一般掠了出去,楚留香非但没有拦阻,目中反而露出欣慰之色,沉声道:“你和黄老先生,戴老前辈留在这里照顾,我……”
  胡铁花大叫道:“不行,这次说什么我都非去不可。”
  一句话末说完,他的人已远在数丈外。
  楚留香得向黄鲁直和戴独行抱了抱拳,又指了指菩提庵的门,道:“这里的事,就偏劳两位前辈多费神了,还有蓉儿,她若来了……”
  戴独行笑道:“你只管放心去吧,苏姑娘来时,我也会告诉她的。”
  等楚留香走后,他才叹了口气,苦笑着向黄鲁直道:“如此看来,还是我们两个老头子轻松自在。”
  黄鲁直也叹了口气,道:“不错,一个男人身上若背了个包袱,已是件苦事,何况他身上的包袱竟有三个之多呢!”
  戴独行却又笑了,道:“在我们老头子看来,这固然是件苦差事,但在那些小伙子的眼中看来,也许羡慕还来不及哩!”
  楚留香没有多久就追上了胡铁花,只见胡铁花远远跟着青衣尼和那怪人,看来似乎有些心神不定。
  他见到楚留香赶来了,忽然道:“看来我们以后应该养条狗才是。”
  楚国香道:“为什么?”
  胡铁花道:“现在我们若是有条狗,就一定不会追错方向了。”
  楚留香望着前面两个人道:“他们也绝不会追错方向的。”
  胡铁花道:“不见得吧,现在我已嗅不到你那臭气了,他们……”
  楚留香道:“这怪你的鼻子不灵。”
  胡铁花道:“我的鼻子虽比不上狗,但比你总强些。”
  楚留香笑道:“依我看来,你的鼻子和狗鼻于也差不多了。”
  胡铁花瞪眼道:“我的鼻子若真??鼻子,那么我已嗅不到了,他们怎么能嗅得到?”
  楚留香道:“我的眼睛和耳朵是不是特别灵?”
  胡铁花道:“哼!”
  楚留香道:“你可知道那是为了什么?”
  胡铁花道:“也许因为你是属兔子的。”
  楚留香道:“你用不着眼红,那只是因为我的鼻子太不管用,所以老天特别给我的补偿。”
  胡铁花眼睛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说,就因为他们的眼睛和耳朵都不行,所以鼻子特别灵。”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总算明白了,倒真不容易。”
  胡铁花眼睛一转,笑道:“就因为我脑筋迟钝,所以老天也给了我特别的补偿。”
  楚留香道:“哦:什么补偿?我倒真还没有看出来。”
  胡铁花大笑道:“你若看得出来,那就糟了。”
  楚留香大笑道:“你少得意,依我看,你那件事也不见得……”
  他语声骤然顿住,脸色也骤然变了。
  前面的密林中,忽然传出了一声惨呼。
  呼声凄厉,仔细一听,竟是五个人发出来的,而且并非同时发出,只不过五人发出惨呼时虽有先后,相差却极微,是以听来宛如一声,而且十分短促,显然他们惨声刚发出,便已气绝。
  青衣尼和那怪人已抢入密林。
  只见五个黑衣刺客已横尸就地,喉咙问的鲜血仍在向外涌,一个又瘦又长的黑衣人,正俯望着他们咽喉问的血花,目中带着很满意、很激赏的神色,就像是一个画家正在欣贺自己刚完成的杰作。
  他穿着件长可及地的黑袍,脸上戴着个紫檀木雕成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几乎完全是死灰色的眼睛。
 楼主| 发表于 2010-9-4 09:54:59 |
第三十五章 知己知彼
  面具显然是高手雕成的,五官栩栩如生,嘴角彷佛还带着一丝笑容,几乎连一根根眉毛都数得出,但颜色却是红中露紫,紫里发育,再加上那双死灰色的眼睛,看来更是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他手里提着柄狭长的剑,剑尖还在滴着鲜血。
  那五个黑衣刺客剑法都不弱,轻功也很高,但竟在一刹那之间,就全部遭了这人的毒手。
  这人手段之辣,剑法之快,实是骇人听闻。
  青衣尼目中露出愤怒之色,和那怪人左右包抄过去。
  黑袍客似乎全末觉察,连眼皮都末抬起。
  青衣尼和那怪人闪电的抄向他身后,铁炼已绕住了他前胸,两人身形只要一错,他身于就要断成两截。
  谁知就在他们身形交错的刹那之间,黑袍客掌中的剑忽然毒蛇般反手自习下剌出,“哧”的利入了黄幔。
  长剑拔出时,鲜血也随着箭一般射了出来。
  黑袍客根本没有回头看一眼,似乎早已算准了这一剑绝不会落空。
  这一剑其实并没有什么神奇之处,但他出手实在太快,时间实在算得太准,出手的部位更大出对方意外。
  看来这简直不是剑在刺人,而像是自己往剑尖上送过去一般,最妙的是,这柄剑剌田时若有丝毫偏差,若是慢了半步,固然不可能得手,这柄剑剌山时若是快了半步,也是万万无法得手的。
  他算准了对方两人身形交错时,才是他们防守最疏忽的一刹那,只因他们眼见自己即将得手,欢喜之心一生,警戒之心就弱了。
  何况他们两人联手,中间又有铁炼相连,可说浑如一体,这一剑无论向谁剌出,另一人都可出手援救。
  只有在两人身体交错的这刹那间,青衣尼被挡在那怪人身后,黑袍客一剑剌出,她根本看不到。
  这正是他们防守上的唯一弱点,但要看出这弱点来,却谈何容易,何况这一刻正如白驹过隙,眨眼即过,要把握这一刹那出手,更是难上加难了。
  只见黄幔一阵颤动,里面的人已倒下。
  青衣尼身子冲出,骤然回头,冷漠的面容如遭雷殛,眼鼻五官都已收缩到一处,发了狂似的扑到那堆黄幔上,竟以已忘了那柄杀人的剑距离她已不及一尺。
  黑袍客转身望着她,目中露出一丝轻蔑之色,冷冷道:“你感情如此脆弱,根本就不配练武的,我索性成全了你吧!”
  青衣尼根本听不到,长剑已缓缓刺下。
  突听一人大喝道:“住手!”
  黑袍客居然真停住了手,却末回头,只是淡淡道:“楚香帅?”
  楚留香也末扑上来,只因他知道黑袍客掌中的剑随时可刺下,他身法再快,扑过去也来不及了。
  他身形在一丈外就停下,目光灼灼,瞪着那只拿着剑的手,沉声道:“在下正是楚留香。”
  黑袍客发出了一声干涩的笑,道:“很好,我早就知道你我两人终有一日会见面的。”
  楚留香道:“阁下就是那只手?”
  黑袍客似乎怔了怔,道:“手?”
  但他瞬即恍然,阴森森笑道:“不错,我就是那只手,世上大多数人的生杀之权,就操在我手上。”
  楚留香以眼色拦住了胡铁花,不让他轻举妄动。
  胡铁花还是忍不住喝道:“但现在你的生杀之权,却操在我们手上。”
  黑袍客道:“哦?”
  他冷漠的目光中,充满了轻蔑之意。
  胡铁花怒道:“你不信我们能杀你?”
  黑袍客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冷冷道:“就只你们两位么?”
  胡铁花大怒道:“你还嫌少不成?”
  黑袍客道:“两位是想单打独斗??还是想一齐动手?”
  胡铁花瞧了瞧楚留香一眼,厉声道:“对付你这种恶徒,根本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
  黑袍客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
  胡铁花瞪眼道:“可惜?”
  黑袍客道:“若是换了平时,两位先斋戒三日,将精神体力都培养到最佳状态,再送两样顺手的兵刃来和我交手,也许还能接上我五百招,但今天……”
  胡铁花忍不住喝道:“今天又怎样?”
  黑袍客道:“今日两位双目失神,脚下虚浮,显然已将力气消耗了大半,而且也睡眠不足,腹内更空虚,十成武功,最多也不过只剩下四成了。”
  他摇了摇头,叹息着道:“两位在这种情况下和我动手,实在是不智之举。”
  胡铁花瞪着他,忽然大笑起来,道:“你想吓我们?你以为我们很害怕?”
  黑袍客道:“两位虽不怕,我却有些失望。”
  胡铁花道:“失望?”
  黑袍客目光凝注着掌中的剑尖,缓缓道:“十年前,我远游关外,曾经遇着个无名剑客,在长白山巅的天池之畔和我大战了两日两夜……”
  他死灰色的眼睛里已露出一种炽热的火焰,按着道:“那一战实是痛快淋漓,令我终生难忘,只可惜那一战之后,我就再也遇不着那般称心如意的对手了。”
  胡铁花冷笑道:“如此说来,你难道已是天下无敌了么?”
  黑袍客也不理他,按着又道:“剑士而无对手,其心情之寂寞苦闷,两位怕很难想像,这十年以来,我时时刻刻都寻一对手而不可得……”
  他目光忽然凝注到楚留香面上,道:“直到我听人说起你。”
  楚留香笑了笑,道:“阁下莫非有心以找为对手么?”
  黑袍客道:“我听到有关你的传说已很久了,本还以为那只不过是江湖中人的夸张,但今日我见到你,才知道果然是天生下来就该学式的。”
  楚留香道:“过奖。”
  黑袍客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发现你的智慧与冷静,俱非他人可比,能和你这样的人大战一场,倒也是一大快事,只可惜现在……”
  楚留香微笑道:“现在又如何?”
  黑袍客道:“以你此刻的情况,若是单独和我动手,也许还能接上我两百招,但是加上他,我百招之内就可要你的命。”
  胡铁花跳了起来,人吼道:“我一个人也能要你的命。”
  黑袍客冷冷道:“你的武功,在江湖中也可算得上是一流身手,可是今日你两人精神体力俱已将崩溃,两人联手,非但不能收互助之效,反而会令彼此分心,不见其利,反见其弊……”
  胡铁花大笑道:“无论你怎么说,今天我们也是要两个打你一个的,就算你说破舌头,也休想我上你的当。”
  黑袍客又叹息了一声,道:“千金易得,良将难求,楚留香呀楚留香,我这样杀了你,实在是糟蹋了你,可惜可惜!”
  楚留香笑道:“既是如此,阁下难道不能不杀我么?”
  黑袍客道:“若让你这种人活在世上,我也是寝食难安……”
  他目中忽然射出一股杀机,冷冷道:“但今日你们如能接得住我一百五十招,我就不杀你。”
  一阵风吹过,他掌中剑尖已挑起。
  杀机本来只在他眼睛里,但他剑式一起,天地间立刻充满了杀气。
  “如能接得住我一百五十招,我就不杀你。”
  听了这句话,胡铁花几乎忍不住要大笑起来。
  他从来也未想到世上有这么狂妄的人。
  但现在,他笑不出来。
  也不知为了什么,他也在不知不觉中被这种杀气所震慑,只觉心中竟不由自主的沁出了冷汗。
  帅一帆的剑气凌厉,却也末令他如此心惊,只因帅一帆的剑气是死的,只能慑人之心,不能伤人之身。而这黑袍客却已将本身的杀机与剑气合而为一。
  这杀气竟似活的。
  他的剑虽末动,但这股杀气却已在流窜着,无孔不入。
  胡铁花只觉这股杀气已窜入了他的眼睛。窜入了他的耳朵,窜入了他的鼻孔,窜入了他的衣袖……
  他整个人彷佛已赤裸裸的被这股杀气包围,不必出手,已落了下风,何况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出手。
  黑袍客的剑尖下垂,既非攻势,也非守势,全身上下,可说无一处不是空门大露,破绽百出。
  就因为如此,是以胡铁花更不知该如何出手,只因他根本无法揣测这黑袍客掌中剑下一步的变化。
  突听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
  黑袍客冷冷的看着他。
  楚留香笑道:“阁下也令我失望得很。”
  黑袍客终于忍不住问道:“失望?”
  楚留香道:“我本以为阁下剑法如何高明,现在一看,阁下的身法实在是破绽百出,荒唐可笑……”
  黑袍客冷冷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还不出手?”
  楚留香道:“在下实在有些不忍出手。”
  黑袍客冷笑道:“你怕是因为我这一招破绽太多了,反而不知该如何下手吧!”
  他冷冷接着道:“若是你单独和我动手,还可凭你这人的轻功来试探我的剑路,但此刻你却要顾忌你的同伴,因为若你一招失手,我的剑就已刺穿他的咽喉。”
  楚留香又何尝不知这道理,只不过他发现胡铁花神色有些失常,所以要想法子使他镇定些。
  他知道说话常常能使一个人镇定下来。
  黑袍客目光如电,冷笑着又道:“你的心意,我也知道,若换了平日,他也不至如此,但此刻他心力交瘁,精神肉体都脆弱不堪,所以才被我剑气乘虚而入,此刻他体内虽无伤损,但精神已被我剑气所摧,已和死人无差了。”
  只见胡铁花眼睛发直,满头冷汗,掌中的刀似乎已变得重逾千斤,他纵然用尽全力,却连刀尖也举不起来。
  身经百战的胡铁花怎么会变成如此模样。
  楚留香骤然觉得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人,一柄剑,而是一团混沌的,奇特的,妖异的杀气!
  这团杀气是一个奇人和一柄魔剑混合凝结成的,人和剑已凝为一体,几乎已无坚不摧,无懈可击。
  这人已成了剑之鬼,剑已成了人的魂魄。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情况来面对这剑中之魔,非但不智,而且不幸。
  一个人在饥饿、疲倦时,肉体不支,精神更脆弱,内贼已将生,外贼自然更容易乘虚而入。
  和水母那一战已几乎将他的真力损耗殆尽,此刻他实在已无力击破这团杀气。
  黑袍客死灰的眼睛里,忽然射出了一股青光,正如火焰已烧成白热,楚留香纵然是钢铁,也难免要被融化。
  他只望那青衣尼龙骤然奋起,那么两人前后夹击,也许还有胜望,怎奈青衣尼,也已完全崩溃了,伏在那尸身上,彷佛运站都无法站起。
  突然间,剑尖挑起,划了个圆弧。
  黑袍客冷冷道:“想不到你们比我想像中还要不济,看来我举手间已可将你置之于死地。”
  楚留香凝注着他掌中的剑尖,正准备飞身而起,但黑袍客长剑突然化为一片光幕断绝了他所有去路。
  剑尖破风,尖锐如哨。
  楚留香就算能破了这一剑,怎奈此刻已是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却听一人大喝道:“住手!”
  喝声响起,呼啸的剑风,突然寂绝,那妖蛇般的长剑也骤然顿住,剑尖遥指着楚留香的眉心。
  黑袍客冷冷道:“我只不过是想看看谁要我住手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应该知道我这一剑随时都可取你的性命。”
  楚留香并没有听到它的话,只是望着他身后,只听他身后一人道:“你看不到我的,因为你只要一动,我就要你的命。”
  这声音虽然娇脆柔美,但却也带着种凌厉的杀气,令人不得不相信它的话,也不敢不信。
  黑袍客瞪着楚留香,只见楚留香脸色既是惊奇,又是欢喜,微笑道:“你最好相信她的话,我可以保证她绝不是说笑的。”
  黑袍客冷笑道:“我若不信呢?”
  楚留香悠然道:“你若看到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就不会不信了。”
  黑袍客目光顿时已变成死灰,一字字道:“无论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我还是随时都可要你的命。”
  楚留香道:“你为何不先看看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要知黑袍客此刻全身劲气全都凝聚在剑上,只要一回头,剑气便松泄,楚留香就有了生机。
  谁知黑袍客竟也看透了他的心意,冷冷道:“你想要我回头,怕还不大容易。”
  楚留香道:“你不敢回头?”
  黑袍客道:“此刻你全身都已在我剑气笼罩之下,已如瓮中之鳖,网中之鱼,我若不回头,你就永无生机,纵然她掌中二十七攸暴雨梨花钉全都打在我身上,我这一剑还是可以置你于死地。”
  楚留香道:“原来你已猜出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了。”
  黑袍客冷笑道:“她手里若无暴雨梨花钉,又怎敢如此大言要胁于我?”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道:“但她手上若是空的,只不过是吓吓你的,你这当上得岂非冤任?”
  黑袍客脸色变了变,道:“她手上是否空的,我不必回头看也可知道。”
  楚留香道:“哦?你背后也有眼睛?”
  黑袍客厉声道:“我这一剑剌出,就可试出她手上是否空的了。”
  楚留香笑道:“她手上若是真有暴雨梨花钉,你这一剑剌出,岂非就槽了?二十七枚暴雨梨花钉自你背后击出,你能躲得开吗?”
  黑袍客冷冷道:“能和楚香帅同归于尽,倒也并不是什么太蚀本的生意。”
  楚留香笑了笑,道:“很好,你出手吧!怕你这一剑末必能杀得死我,那时你可就蚀了大本了。”
  黑袍客脸色又变了变,道:“我若不想出手呢?”
  楚留香笑道:“你不出手,她怕也不会出手的,你若想走,只管请便,并没有人拉住你。”
  黑袍客目光闪动,道:“我怎知她……”
  楚留香截口道:“只要你走,我保证她决不向你出手。”
  黑袍客道:“你用什么保证?我凭什么要信任你?”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若不信任我,就只有出手,你若不想出手,就只有信任我,这其间难道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黑袍客目光灼灼,瞪了他半晌,忽然大笑道:“我若连楚香师都不信任,这世上那里还有我可以信任的人……好,今日就此别过,来日后会有期。”
  楚留香道:“下次你我再见时,你最好想法子在背后装上对眼睛。”
  黑袍客道:“只望阁下也好生保重身体,养精蓄锐,在这三个月里,切莫有什么病痛;否则就太令我失望了。”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大步走了出来,竟始终没有回头去看一眼,只见他黑衫随风飘动,眨眼间就走得瞧不见了。
  他刚走,本来站在他身后的苏蓉蓉立刻就倒了下去,她脸上已看不到一丝血色,冷汗早已湿透重衣。
  她的手是空的,那有什么暴雨梨花钉。
  楚留香赶过去扶住了她,柔声道:“你来得正好,实在太好了。”
  苏蓉蓉嘴唇还在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楚留香笑道:“其实你用不着害怕的。”
  苏蓉蓉勉强笑道:“我别的都不怕,就怕他回头。”
  楚留香道:“因为只要你来了,手上是否有暴雨梨花钉都完全一样。”
  苏蓉蓉道:“为什么?”
  楚留香笑道:“他方并不是在吹牛,就算你手上有暴雨梨花钉,只要他敢出手,还是可以杀我,我那时的确已在他剑气笼罩之下,但我也算准他绝不敢出手,也不敢回头的,因为这种人一定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绝不敢以自己的性命作赌注。”
  苏蓉蓉道:“可是,他为什么不敢回头呢?”
  楚留香笑道:“他不敢回头,就是怕发现自己上当,他这种人若发现自己上了别人的当,只怕就要气得发疯。”
  苏蓉蓉道:“他先回头看看再动手也不迟呀w”楚留香道:“他只要回头一看,就无法动手了。”
  苏蓉蓉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你手上若有暴雨│花钉,他一回头,你就可乘机制他于死。”
  苏蓉蓉道:“可是我……”
  楚留香道:“你手上是空的,他一回头,就会发现自己上了大当,再想将剑气凝聚,就难如登天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9-4 09:55:26 |
第三十六章 百战百胜
  苏蓉蓉又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他知道我已是强弩之末,自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才能以气势压倒我,但他若发现自己上了当后,这股气就弱了,我的气势就可以压倒他,那时胜负之数就难以预卜,这种人怎肯打没有把握的仗?是以找算准他宁可一走了之,也不愿回头的。”
  他微笑着接道:“高手相争,正如两军交锋,气势万不可衰,战国时鲁大将曹剑说得好:“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就因为他明白这道理,所以能以寡击众,战无不胜。”
  苏蓉蓉媚然一笑,道:“就因为楚香帅你也明白这道理,所以每次都能以弱击强,逢凶化吉。”
  楚留香笑道:“过奖过奖,但若非你及时赶来,我还是没咒可念的。”
  苏蓉蓉道:“但你实在也真能沉得住气,看到你方那么轻松愉快的样子,连我几乎都要以为我手上真有暴雨梨花钉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看我很轻松愉快,其实我心里又何尝不紧张得要命,以我今天的体力精神和他交手,实在连一分把握都没有。”
  苏蓉蓉凝注着他,目中又露出一丝忧郁之色,道:“你平时和他交手,又能有几分把握?”
  楚留香默然半晌,微微一笑,道:“我和石观音交手,也没有什么把握,但我还是战胜了她。”
  这时青衣尼才缓缓自那黄幔复着的尸身上站了起来,楚留香一直都在留意着她,只不过他知道一个女人在真正悲痛时绝不会愿意有人来打扰,是以才一直没有对她说话,好让她安安静静的哭个够。
  女人在痛哭时若有人去劝阻,那么她就永远也哭不完了。
  青衣尼已止住了哭声,苍白的脸看来已有些浮肿,她转身面对着楚留香,忽然嘿声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楚留香道:“请吩咐。”
  青衣尼道:“我知道你们一定都很奇怪,猜不出‘他’究竟是谁?为什么一直躲着不愿见人?”
  楚留香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谁也无权干扰。”
  青衣尼缓缓点了点头,道:“现在我只求你,永远莫要探究这秘密,永远莫要揭开这黄幔,永远莫要让任何人看到他。”
  楚留香想也不想,立刻道:“在下可以保证,我的朋友中绝没有一个喜欢窥人隐私的人。”
  青衣尼长长吐出口气,仰视着苍穹,痴痴的出了半晌神,缓缓道:“你是个君子,我可以信托你,我死了之后,希望你立刻将我们两人火化,然后再把我们的骨灰撒入那条流向神水宫的溪水中。”
  她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微笑,按着道:“这样,我们活着虽不能重回神水宫,死后总能回去了。”
  她冷酷、浮肿、充满了痛苦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微笑,这笑容看来实在又奇特,又诡秘,又可怕。
  楚留香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动容道:“大师你难道想……”
  青衣尼挥手打断了它的话,黯然道:“我与你素昧平生,初次相见就将这种事交托于你,只因我相信你是位诚实的君子,今生我虽无法报答你了,但我必定在冥冥中保佑你的安康。”
  这种话在别人说来,也许只是空谈,但自她口中说出来,却自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令人觉得自己彷佛正在和一个幽灵做着交易。
  楚留香不再说话。
  因为他知道她的决心是谁也无法更改的了。
  青衣尼双手合什,躬身一礼,口宣佛号,缓缓转身。
  楚留香并没有看到她有任何动作,她的人已倒下。
  倒在那黄幔复盖的尸身上。
  楚留香长长叹息,躬身行礼。
  苏蓉蓉却已热泪盈眶,揉着眼睛道:“看来这位大师也是个多情人。”
  突听胡铁花长长叹了口气,失声道:“咦:你几时来的?他呢?”
  他说的“你”自然是苏蓉蓉,“他”就是那黑袍客。
  苏蓉蓉愕然道:“你没有瞧见?”
  胡铁花茫然道:“我……我……”
  他头上又冒出冷汗,嗄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地忽然做了梦?”
  楚留香缓缓道:“就因为你在做梦,所以找一直不敢惊动你,现在你的梦既已醒了,就将梦中的忘了吧!”
  要知胡铁花方心神被慑,几乎已只是一具空的躯壳,剩下的也就不多了,若被惊动,真气一岔,便难免走火入魔。
  他若不将这件事忘记,以后与人动手,便难免失去自信,使武的人若是失去自信,剩下的就不多了。胡铁花又何尝不明白这道理,满头冷汗又不禁涔涔而落。
  楚留香凝注着他,过了半晌,才柔声道:“现在你已忘了么?”
  胡铁花又沉默了很久,忽然仰天一笑,道:“我忘了。”
  以枯枝和木叶将尸身掩盖,楚留香燃起了火。
  所有的秘密,立刻就要随着火光消逝了。
  胡铁花望着那始终被黄幔掩盖着的尸身,忍不住喃喃道:“这人究竟是谁呢?是这位青衣尼的师妹?还是她的情人?只因他容貌被毁,所以才躲着不敢见人?”
  苏蓉蓉想说句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方黄幔被风吹起一角,她彷佛看到了这人的手。
  看来那竟不像是只人的手,而像是只野兽的爪子,上面彷佛长着很长的指甲,还带着些黑毛。
  难道青衣尼如此眷恋的只不过是只通灵的野兽?
  “情”与“孽”之间,有时相隔本就只不过一线而已。
  但苏蓉蓉非但不敢说,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何况,人的手上,有时也会长出黑毛来的。
  火,开始燃烧。
  这秘密已在火中消逝了,永远消逝了。
  苏蓉蓉心里却永远留下个谜。
  一点红和曲无容又走了。没有人能留得住他们,因为他们在孤独中生,在孤独中长。
  只有孤独的生活,才是他们喜爱的。
  唯一令楚留香欣慰的是,这两个孤独的人已结合到一起。
  戴独行坚持要送他们一程,因为戴独行这一生也是孤独的,只有他才能了解孤独的人往往也会有一颗火热的心。
  黄鲁直呢?他决心要在那条淡水中找到雄娘子的体,他们的友情患难不移,生死不易。
  楚留香将青衣尼的骨灰交给了他,因为他也是个可以信托的人,无论谁交到黄鲁直这样的朋友,都是件很幸运的事。
  宋甜儿一直嘟着嘴,埋怨着,她晕睡了一场,错过了许多“热闹”,一直觉得很不开心。
  苏蓉蓉就安慰她:“你虽然错过了许多事,但有些事看不到反而好。”
  李红袖却在向楚留香叙说此行的经过:“半途中柳无眉的毒忽又发作,无法成行,所以李玉函就留下来陪她,他们在一个樵夫的茅舍中养病。”
  楚留香自然知道柳无眉并不是“病”,而是“怕”,她知道自己的秘密已将被揭穿,那里还敢来见楚留香。
  李红袖动容道:“你是说,柳无眉根本没有中毒,她将你诱到神水宫来,只是为了要替石观音复仇?”
  楚留香道:“正是如此。”
  李红袖道:“这么样说来,她也绝不敢再留在那樵夫家里了,我们何必再空跑一趟?”
  楚留香叹道:“受骗的并不止我们,还有李玉函,我好歹也要找到他。”
  他们很快就到了那里,只见丛林旁的山脚下有两间小小的木屋,一个年纪虽已不小,筋骨却很壮的樵夫正精赤着上身在屋外的野地上劈柴,他虽然不懂武功,但每一斧劈下,都带着种很柔美的韵律,一根根巨大的木柴应斧而裂。
  楚留香望着他灵巧的运用着斧头,想起了“养由基和卖油翁”的故事,心里不禁又有许多感慨。
  “武功虽然练到天下第一,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当今天下使斧的第一名家又能比这樵夫强胜多少?”
  李红袖走过去,含笑道:“借问大哥,我们那两位朋友还在这里么?”
  樵夫面上毫无表情,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点了点头,一斧劈下,又一根木柴应斧而裂。
  李红袖道过多谢,和楚留香打了个眼色,两人掠到门口,就见到了李玉函。
  陈设简陋的木屋中,有张白木方桌,李玉函正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酒,他脸色苍白,看来有些睡眠不足,但却一杯接着一杯,不停的喝着,屋里的光线很暗,虽然是白天,却彷佛静寂般萧索。
  他们走进去,李玉函只不过抬起头瞧了他们一眼,立刻又自顾自的喝起酒来,像是已忽然变成了个陌生人。楚留香在他对面坐下,过了很久,才问道:“嫂夫人呢?”
  李玉函似乎过了很久才听懂他这句话,忽然一笑,悄声道:“她睡着了,你们莫要吵醒她。”
  楚留香这才发现里面的屋角中有张床,床上果然睡着个人,只不过全身都被棉被盖着,根本瞧不见面目。
  胡铁花一走进来,就忍不住拿起酒瓶。
  谁知李玉函却一把抢了过去,道:“酒不多了,我自己要喝,你要喝,为何不自己去买?”
  胡铁花怔住了,几乎还无法相信这人就是昔日那慷慨好友的李玉函,但李玉函却仍旁若无人,自顾自斟自饮,别人无论将他当做那种人,他似乎全都已不放在心上。
  饼了半晌,楚留香才缓缓道:“抱歉得很,我们并没有为嫂夫人将解药拿回来。”
  李玉函道:“哦?”
  楚留香沉声道:“因为嫂夫人根本就没有中毒,水母亲自告诉了我。”
  他以为李玉函听了这话必定要大吃一惊,谁知李玉函脸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过了半晌,忽又一笑,道:“她有病?那实在太好了,太好了……”
  楚留香忽然发现他笑得甚是奇特,说是在笑,倒不如说是在哭,一时间他也猜不透李玉函究竟是何心意,也不知是该严词相诘,翻脸动手,还是将这件事轻轻带过,就此不提了。
  楚留香素来心胸宽大,受人恩惠,固然点水必报,但却从来不愿记仇,何况他心事已了,又无伤损,石观音一门更已由此中断,他又何苦再苦苦追逼一个弱女子,心思转动间,人已站了起来,笑着道:“在下任务已了,就此告辞吧!此后……”
  他话还末说完,宋甜儿已大声道:“唔得,我点么也要问个清楚,”她嘴里说着话,人已冲过去,掀起了床上的被,说到这里,她语声忽然顿住,望着床上的人,竟吓呆了。柳无眉的确睡在床上,但面如金纸,双目紧闭,脸上的肉已全都消失无影,只剩下皮包骨头。这绝色的丽人,竟已变得有如骷髅,而且生气全无,却有两三只蚂蚁在她耳鼻中爬进爬出。宋甜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苏蓉蓉等人也不禁转过头去,不忍再看,胡铁花失色道,“她……她已死了。”
  李玉函却摇了摇头,悄声笑道:“她没有死,只不过睡得很熟而已,你们千万莫要吵醒她。”。
  胡铁花纵然鲁莽,也知道此人实在用情太深,是以竟拒绝相信他的爱妻已死,只因他根本不能承受这巨大的伤痛。
  望着他脸上的笑容,胡铁花热泪也不禁将要夺眶而出……
  灯光很暗,因为这本就只是个很简陋的小酒铺。
  他们虽然都已很饿了,但经过这件事后,还有谁能吃得下?
  李红袖眼睛也有些发红,喃喃道:“我想不到她竟会自杀,我实在想不到……”
  苏蓉蓉叹道:“也许她并不是自杀,而是真的中毒无救了。”
  李红袖道:“但我相信水母也绝不会说谎的,因为她也抱定了必死之心,又何必再骗人呢?”
  苏蓉蓉黯然道:“这也许是因为柳无眉一直以为自己中了毒,所以身心一直受着折磨,疑心本就可以杀得死人的。”
  李红袖长长叹了口气,道:“无论怎么说,柳无眉并没有骗我们……”
  宋甜兄道:“你们想,李玉函是不是真的会一直在那里等着她醒来呢?他……他末免太可怜了。”
  说着说着,她目中又流下泪来。
  苏蓉蓉道:“无论多么深的伤痛,日子久了,也会渐渐淡忘的,否则这世上怕有一半人要活不下去了。”
  她说的不错,无论多么深的悲哀和痛苦,日久也会淡忘的,“忘记”,本就是人类所以能生存的本能之一。
  胡铁花忽然用力一拍楚留香的肩头,道:“你的心事已了,又胜了天下第一的神水宫主,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为何总是闷闷不乐的坐在那里,连酒都不喝?”
  楚留香苦笑着,没有说话。
  胡铁花道:“我知道你是觉得错怪了柳无眉,所以心里很难受,可是,这也不能怪你,无论如何,她总不是因你而死的。”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我们此行都算相当顺利的,唯一遗憾只是黑大姐,我寅末想到她的脾气竟那么拗,还是不辞而别了。”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举杯一饮而尽。
  胡铁花展颜笑道:“无论如何,不开心的事总算都已过去,现在我们总应该想望开心的事,做些开心的事了吧,我……”
  他语声忽然顿住,眼睛也发了直。
  一个青衣少女托着个大木盘盈盈走了过来,她长得虽然不丑,但也绝不能算太美,只不过脸上却始终带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砰”的,将木盘上的酒壶重重搁在胡铁花面前,一扭头就走了回去,连眼角都没有瞟胡铁花一眼。
  楚留香见到胡铁花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禁笑了,道:“你是不是又想在这里住下来了?”
  胡铁花摸着鼻子,又呆了很久,忽然发现未碰见的一双大眼睛正在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胡铁花仰面大笑道:“愚我一次,其错在人,若是能同样骗我两次,就是我自己的错了,你想我怎么会再上这种当?”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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