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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系列·鬼恋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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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4 09:58:17 |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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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霸气╉玍亼 于 2010-9-4 10:04 编辑

楚留香系列·鬼恋传奇简介:


《鬼恋侠情》几乎就是一部侦探片的蓝本。


东方的“借尸还魂术”与西方的现代侦破术很奇绝地结合在一起。


看似扑朔迷离,波澜起伏,其实只不过是人性自然的渴求。


书「一几对男女青年对爱情婚姻的主动争取,很有反封建的气息,楚留香在此,倒像是牵了“月老”红线的“冰人”。
 楼主| 发表于 2010-9-4 09:59:17 |
正文 第一章 借尸还魂

第二章 施家庄的母老虎


第三章 唐突佳人


第四章 天下第一剑


第五章 刺客


第六章 死里逃生

第七章 人约黄昏后

第八章 成人之美

第九章 惺惺相惜

第十章 薛二爷的秘密

第十一章 情有所锺

第十二章 一夜缠绵
 楼主| 发表于 2010-9-4 09:59:42 |
第一章 借尸还魂
  这不是鬼故事,却比世上任何鬼故事都离奇可怖。
  九月二十八,立冬。
  这天在“掷杯山庄”发生的事,楚留香若非亲眼见到,怕永远也无法相信。
  “掷杯山庄”在松江府城外,距离名闻天下的秀野桥还不到三里,每年冬至前后,楚留香几乎都要到这里来往几天,因为他也和季鹰先生张翰一样,秋风一起;就有了鲈之思,因为天下唯有松江秀野桥下所产的鲈才是四腮的,而江湖中人谁都知道,“掷杯山庄”的主人左二爷除了掌法冠绝江南外,亲手烹调的鲈鱼脍更是妙绝天下。
  江湖中人也都知道,普天之下能令左二爷亲自下厨房,洗手做鱼羹的,总共也不过只有两个人而已。
  楚留香恰巧就是这两人其中之一。
  但这次楚留香到“掷杯山庄”来,并没有尝到左二爷妙手亲调的鲈鱼脍,却遇到了一件平生从未遇到过的,最荒唐、最离奇、最神秘、也最可怖的事。
  他从来也不信世上竟真有这种事发生。
  左二爷也和楚留香一样!是最懂得享受生命的人,他不求封侯,但求常乐,所以自号“轻侯”。
  “掷杯山庄”中有江南最美的歌妓,最醇的美酒,马厩中有南七省跑得最快的千里马,大厅中也有最风雅的食客。但左二爷最得意的事却还不是这些。
  左二爷平生最得意的有三件事。
  第一件令他得意的事,就是他有楚留香这种朋友,他常说宁可砍下自已的左手,也不愿失去楚留香这个朋友。
  第二件令他得意的事是他有个世上最可怕的仇敌、那就是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血衣人”薛大侠。他和薛衣人做了三十年的冤家对头,居然还能舒舒服服的活到现在,薛衣人虽然威震天下,却也将他无可奈何。这件事左二爷每一提起,就忍不住要开怀大笑。
  第三件事,也是他最最得意的一件事,那就是他有个最聪明、最漂亮、也最听话的乖女儿。左二爷没有儿子,但却从来不觉得遗憾,只因他认为他这女儿比别人两百个儿子加起来都强胜十倍。左明珠也的确从来没有令她父亲失望过。她从小到大,几乎从没有生过病,更绝没有惹过任何麻烦,现在年已十八岁,却仍和两岁时一样可爱,一样听话。
  她的武功虽然并不十分高明,但在女人中已可算是佼佼者了,到外面去走了两趟之后,也有了个很响亮的名头,叫“玉仙娃”。
  虽然大家都知道,江湖中人如此捧她的场,至少有一半是看在左二爷的面上,但左二爷自已却一点也不在意。
  左二爷并不希望他女儿是个女魔王。
  何况,她也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练武,她不但要陪她父亲下棋、喝酒,还要为她父亲抚琴、插花、填词、吟诗——她无论做任何事,都是为她父亲做的,因为她生命中还没有第二个男人。
  总而言之,这位左姑娘正是每个父亲心目中所期望的那种乖女儿,左二爷几乎从来没有为她操过心。
  ——直到目前为止,左二爷还未为她操过心。
  但现在,现在这件最荒唐、最离奇、最神秘、最可怖、几乎令人完全不能相信的事,正是发生在她身上。
  九月,寒意已经很重了。
  但无论在多冷的天气里,只要一走进“掷杯山庄”,就会生出一种温暖舒适的感觉,就像疲倦的浪子回到了家一样。
  因为“掷杯山庄”中上上下下每个人,面上都带着欢乐面好客的笑容,即使是守在门口的门丁,对客人也是那么而有礼,你还未走进大门,就会嗅到一阵阵酒香、菜香、脂粉的幽香、花木的清香就会听到一阵阵悠扬的丝竹管弦声,豪爽的笑声,和碰杯时发生的清脆声响。
  这些声音像是在告诉你,所有的欢乐都在等着你,那种感觉又好像将一双走得发麻的脚泡入温水里。但这次,楚留香还远在数十丈外,就觉得情况不对了。
  “掷杯山庄”那两扇终年常开的黑漆大门,此刻竟紧闭着。门口竟冷清清的瞧不见车马。
  楚留香敲了半天门,才有个老头子出来开门,他见到楚留香,虽然立刻就露出欢迎的笑容,但却显然笑得很勉强。
  昔日那种欢乐的气氛,如今竟连一丝也看不到了。
  院子里居然堆满了落叶未扫,一阵阵秋风卷起了落叶,带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萧索之意。
  等到楚留香看到左轻侯时,更吃了一惊。
  这位江湖大豪红润的面色,竟已变得苍白而憔悴,连眼睛都凹了下去,才一年不见,他好像就已老了十几岁。
  在他脸上已找不出丝毫昔日那种豪爽乐天的影子,勉强装出来的笑容也掩不住他眉宇间那种忧郁愁苦之色。
  大厅里也是冷清清的,座上客已散,盛酒的金樽中却积满了灰尘,甚至连梁上的燕子都已飞去了别家院里。
  “掷杯山庄”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惊人变故,怎么会成如此模样,楚留香惊奇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左二爷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也是久久都说不出话。
  楚留香忍不住试探着问道,“二哥你……你近来还好吗?”
  左二爷道:“好,好,好……”
  他一连将这“好”字说了七八遍,目中似已有热泪夺眶而出,把楚留香的手握得更紧,嗄声道:“只不过明珠!明珠她……”楚留香动容道:“明珠她怎么样了?”
  左轻侯沉重的叹息了一声,黯然道:“她病了,病得很重。”
  其实用不着他说,楚留香也知道左明珠必定病得很重的,否则这乐天的老人又怎会如此愁苦。
  楚留香勉强笑道:“年轻人病一场算得了什么?病好了反而吃得更多些。”
  左轻侯摇着头,长叹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孩子生的病!是……是一种怪病。”
  楚留香道:“怪病?”
  左轻侯道:“她躺在床上,点水未进,粒米未沽,不吃不喝已经快一个月了,就算你我也禁不起这么折磨的,何况她……”
  楚留香道:“病因查出来了吗?”
  左轻侯道:“我已将江南的名医都找来了,却还是查不出这是什么病,有的人把了脉,甚至连方子都不肯开,若非靠张简斋每天一帖续命丸保住了她这条小命,这孩子如今只怕早已……早已……”
  他语声哽咽,老泪己忍不住流了下来。
  楚留香道:“二爷的张简斋,可是那位号称‘一指判生死’的神医名侠简斋先生。”
  左轻候道:“嗯。”
  楚留香展颜道:“若是这位老先生来了,二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要他老先生肯出手,天下还有什么治不好的病。”
  左轻侯叹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本来也不肯开方子的,只不过……”
  突见一位面容清瞿,目光炯炯的华眼老人匆匆走了进来,向楚留香点点头,就匆匆走到左轻侯面前,将一粒丸药塞入他嘴里,道:“吞下去。”
  左轻侯不由自主吞下了丸药,讶然道:“这是为了什么?”
  老人却已转回头,道:“随我来。”
  楚留香认得这老人正是名满天下的简斋先生,见到这种神情,楚留香己隐隐觉出事情不妙了。
  三个人匆匆走人后园,只见菊花丛中的精轩外,肃然伫立着十几个老妈子,小丫头,一个个惧都垂着头,眼睛发红。
  左轻侯变容道;“珠儿她……她莫非已……”
  简斋先生长长叹了口气沉重的点了点头。
  左轻侯狂呼一声,冲了进去。
  等楚留香跟着进去的时候,左轻侯已晕倒在病榻前,榻上静静的躺着个美丽的少女,面容苍白,双目紧闭。
  简斋先生拉起被单,盖住了她的脸,却向楚留香道:“老朽就是怕左二爷急痛攻心,也发生意外,所以先让他服下一粒护心丹,才敢将这恶耗告诉他,想不到他还是……还是……”
  这本已将生死看得极淡的老人,此刻面上也不禁露出凄凉伤痛之色,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他连受劳苦,老朽怕他内外交攻!又生不测,幸好香帅来了,正好以内力先护住他的心脉,否则老朽当真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楚留香不等他说完,已用掌心抵住左轻侯的心口,将一般内力源源不绝的输送过去——
  幕色渐深,夜已将临,但广大的“掷杯出庄”尚还没有燃灯,秋风虽急,却也吹不散那种浓重的凄苦阴森之意。
  前后六七重院落,都是静悄悄!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走动,每个人都像生怕有来自地狱的冤魂,正躲在黑暗的角落虽等着殉人魂魄。
  树叶几乎已全部凋落,只剩下寂寞的枯枝在风中萧索起舞,就连忙碌的秋虫都已感觉出这种令人窒息的悲哀,而不再低语。
  左明珠的尸身仍停留在那凄凉的小轩中,左二爷不许任何人动她,他自已跪在灵床旁,像是已变成一具石像。
  楚留香心情也出的沉重,因为他深知这老人对他爱女的情感。各地的名医也都默默无言的坐在那里,也不知该走,还是不该走,心里既觉得惭愧,也免不了有些难受。
  只有张简斋在室中不停的往来蹀踱着,但脚步也轻得宛如幽灵,似乎也生怕踏碎了这无边的静寂。
  左二爷一直将头深深埋藏在掌心里,此刻忽然抬起头来,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瞪着远方,嘶声道:“灯呢?为什么没有人点灯,难道你们连看都不许我看她吗?”
  楚留香无言的站了起来,在桌上找到了火刀和火石,刚燃起了那盏带着水晶罩子的青铜灯,忽然一阵狂风自窗外倦卷了进来,卷起了盖在尸身上的白被单,卷起了床幔,帐上的铜钩摇起了一阵单调的“叮当”声,就宛如鬼卒的摄魂铃,狂风中仿佛也不知多少魔鬼正在狞笑着飞舞。
  “噗”的一声,楚留香手里的灯火也被吹灭了。
  他只觉风中竟似带着种妖异的寒意,竟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手里的水晶灯罩也跌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四下立刻又被黑暗笼罩。
  风仍在呼啸,那些江南名医已忍不住缩起了脖子,有的人身子已不禁在开始发抖,有的人掌心已泌出了冷汗。
  就在这时,床上的体忽然张开眼睛,坐了起来!
  这刹那间,每个人的心房都骤然停止了跳动。
  然后就有人不由自主,放声惊呼出来。
  就连楚留香都情不自禁的退后半步。
  只见那“体”的眼睛先是呆呆的凝注着前方,再渐渐开始转动,但双目中却仍带着种诡秘的死气。
  左轻侯显然也骇呆了,嘴唇在动,却发不出声音。
  那“体”眼珠子呆滞的转了两遍,忽然放出声尖呼起来。
  呼声说不出的凄厉可怖,有的人已想夺门而逃,但两条腿却好像琵琶似的抖个不停,哪里还有力气举步。
  那“体”呼声渐渐嘶哑,才喘息着哑声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到这里来了?”
  左二爷张大了眼睛,颤声道:“老天爷慈悲,老天爷可怜我,明珠没有死,明珠又活回来了……”
  他目中已露出狂喜之色,忽然跳起来,揽抱着他的爱女,道:“明珠你莫要害怕,这是你的家,你又重回阳世了。”
  谁知他的女儿却命推开了他,两只手痉挛着紧抓住扒在她身上的白被单全身都紧张得发抖,一双眼睛吃惊的瞪着左轻侯,目中的瞳孔也因恐惧而张大了起来,就像是见到“鬼”一样。
  左二爷喘息着,吃吃道:“明珠,你……你……难道已不认得爹爹了么?”
  那“体”身子缩成一团,忽又哑声狂呼道:“我不是明珠,不是你女儿,我不认得你!”
  左二爷怔住了,楚留香怔住了。
  每个人都怔住了!
  左二爷求助的望着楚留香,道:“这……这孩子怕受了惊……”
  他话未说完,那“体”又大喊起来,道:“我不是你的孩子,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把我绑到这里来?快放我回……去。”
  左二爷又惊又急,连连顿足,道:“这孩子疯了么?这孩子疯了么……”
  实在他自已才真的已经快急疯了。
  那“体”挣扎着想跳下床,哑声道:“你才是疯子,你们才是疯子,我要回去,让我走!”
  楚留香心里虽也是惊奇交集,但也知道在这种时候,他若不镇定下来,就没有人能镇定下来了。
  他拍了拍左二爷的肩头,轻轻道:“你们暂时莫要说话,我先去让她安静下来再说。”
  他缓缓走过去,柔声道:“姑娘,你大病初愈,无论你是什么人,都不该乱吵乱动,你的病若又复发了,大家都会伤心的。”
  那“体”正惊惶的跳下床,但楚留香温柔的目光中却似有令人不可抗拒的镇定力量,令任何人都不能不信任他。
  她两只手紧紧的挡在自已胸前,面上虽仍充满了恐惧惊惶之色,但呼吸已不觉渐渐平静了下来。
  楚留香温柔的一笑,道:“对了,这样才是乖孩子,现在我问你,你可认得我么?”
  那“体”张大了眼睛瞪了很久,才用力摇摇头。
  楚留香道:“这屋子里的人你都不认得?”
  那“体”又摇了摇头,根本没有瞧任何人一眼。
  楚留香道:“那么,你可知道你自已是谁么?”
  那“体”大声道:“我当然知道,我是‘施家庄’的施大姑娘。”
  楚留香皱了皱眉道:“那么,你难道是金弓夫人的女儿?”
  那“体”眼睛亮了,道:“一点也不错,你们既然知道我母亲的名字,就应该乘早送我回去,免得自惹麻烦上身。”
  左二爷早已气得脸都黄了,跺着脚道:“这丫头,你们看这丫头,后然认贼为母起来”
  那“体”瞪眼道:“谁是贼?你们才是贼,竟敢绑我的票。”
  左二爷早已气得全身发抖,退后两步,倒在椅子上直喘气,过了半晌,眼中不禁又流下泪来,转身道:“这孩子不知又得了什么病,各位若能治得好她,我……我不惜将全部家产分给他一半。”
  楚留香显然也觉得很掠讶,很奇怪,望着张简斋道:“张老先生,依你看……”
  张简斋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看她的病情,仿佛是‘离魂症’,但只有受过大惊骇,大刺激的人才会得此症,老夫行医近五十年,也从未见过……”
  那“体”的脸竟也气红了,大声道:“谁得了‘离魂症’,我看你才得了‘离魂症’,满嘴胡说八道。”
  张简斋凝注着她望了很久,忽然将屋角的一面铜镜搬了过来,搬到这少女的面前,沉声道;“你再看看,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少女怒道:“我当然知道自已是谁,用不着看……”
  她明里虽说“用不着看”,还是忍不住瞧了镜子一眼。
  只瞪了一眼,她脸上就忽又变得说不出的惊骇、恐惧,失声骇呼道:“这是谁?我不认得她,我不认得她……”
  张简斋沉声道:“照在镜子里的,自然是你自己,你连自己都不认得了吗?”
  少女忽然转身扑到床上,用被蒙住了头,哑声道:“这不是我,不是我,我怎么变成这模样,我怎会变成这模样?”她一边说,一边用力锤着床,竟放声大哭了起来。
  屋子里每个人惧是目定口呆,作声不得,大家心里虽已隐隐约约猜出这是怎么回事了,但却又谁都不敢相信。
  张简斋将楚留香和左轻侯拉到一边,沉着脸道:“她没有病。”
  左二爷道:“没有病又怎会……怎会变成这样子!”
  张简斋叹了口气,道:“她虽然没有病,但我却希望她有病反而好些。”
  左二爷道:“为……为什么?”
  张简斋道:“只因她没有病比有病还要……可怕得多。”
  左轻侯头上已日出了冷汗,嘶声道:“可怕?”
  张简斋道:“她失去知觉已有一个月了,而且水米未沾,就算病愈,体力也绝不会恢复得这么快,何况,她方切明是心脉惧断,返魂无术的了,老夫可以五十年的信誉作保,绝不会诊所有误。”
  楚留香勉强笑道:“张老先生的医道,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信。”
  张简斋脸色更沉重,道:“既然如此,那么老夫就要请教香帅,一个人明明已死了,又怎会忽然活回来呢?香帅见多识广。可曾见过这种怪事?”
  楚留香怔了半晌。含笑道:“在下非但未曾见过,连听也未听说过。”
  张简斋道:“但她却明明已活回来了,以香帅之见,这种事该如何解释?”
  楚留香又怔了半晌,道:“张老先生你觉得这件事该如何解释呢?”
  张简斋沉默了很久,目中似乎露出了惊怖之色,压低声音道:“以老夫看来,这件事只有一个解释……借尸还魂”
  “借尸还魂”
  左轻侯跳了起来,吼道:“张简斋,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得的高见,谁知你竟会说出如此荒谬不经的话来,请请请,像你这样的名医,左某已不敢领教了。”
  张简斋沉下了脸,道:“既是如此,老夫就此告辞。”
  他一怒之下,就要沸袖而击,但楚留香放任了他,一面向他挽留。一面向左轻侯劝道:“事变非常。大家都该份外镇定,切切不可意气用事。”
  左轻侯瞪着服道:“你……你……你难道也相信这种鬼话。”
  楚留香默然半响,沉声道:“无论如何,两位都请先静下来,等我再去问问她,问个清楚再说。”
  他走到床边,等那少女的哭声渐渐小了,才柔声道:“姑娘的心情,我不但很了解而且很同情,无论谁题着这件事,都一定会很难受,我只希望姑娘相信我,我们绝没有伤害姑娘的意思,更不是我们将姑娘绑到这里来的。”
  他声音中似乎有种令人镇定的力量,那少女的哭声果然停止了。但还是将头蒙在被里,嗄声道:“不是你们将我绑来的,我怎会到这里来?”
  楚留香道:“姑娘何妨静下心来想想,究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少女道:“我……我的心乱得狠,好像什么事都记不清了……”
  她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美丽的眼睛里仿佛笼着一层迷雾,楚留香并没有催促她,过了很久,她才缓缓接着道:“我记得我病了很久,而且病得很重。”
  左轻侯立刻现出喜色,道:“好孩子,你总算想起来了,你的确病了很久,这一个多月来,你始终躺在这张床上从没有起来过。”
  那少女断然摇了摇头大声道:“我虽然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但却绝不是躺在这张床上。”
  左轻侯通:“不在这里在哪里?”
  那少女道:“自然是我自己的家里,我自己的屋子里。”
  楚留香见到左轻侯脸色又变了,抢着道:“姑娘可还记得那是怎么样的屋子?”
  少女道:“那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我怎么会不记得?”
  她目光四下瞟了一眼,接着道:“那间房子和这里差不多大,我睡的床就摆在那边,床旁边有个紫檀木的妆台,妆台旁是个我架,上面卸摆着一炉香。”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妆台上摆着什么呢?”
  那少女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不过惯用的脂粉和香油,都是招人从北京城里的‘宝香斋’买来的。”
  她的脸似乎忽然红了又红,立刻就接着道:“但我的屋子里却绝没有花因为我一闻到花粉的味道皮肤就会发疹,而且我屋里的窗户上都挂着很厚的紫绒窗帘,因为我从小就不喜欢阳光。”
  这屋子的窗户上缘也接着窗帘,但却是湘理竹编成的,屋角里摆着一盆菊花,开得正盛。
  那少女见到这盆菊花,目中立刻露出厌恶之色。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因为他也知道左明珠是很喜欢花的,而且最爱的就是菊花,所以才将菊花连盆搬到屋里来。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菊花撤了出去。
  那少女感激的瞧了他一眼,道:“可是在屋里闷了一个多月之后,我却忽然盼望见阳光了,所以今天早上,我就叫人将屋里的窗户全都打开。”
  楚留香道:“今天早上了姑娘是叫什么人将窗户打开的。”
  那少女道:“是梁妈,也就是我的奶娘,照顾我已有许多年了。因为家母一向很忙,平时很少有时间和我们在一起。”
  楚留香笑了笑,道:“金弓夫人的大名,在下早已久仰得很了。”
  左二爷“哼”了一声,终于还是忍耐着没有说话。
  那少女目光凝注着窗外,缓缓道:“今天早上的事,我还记得很清楚,但现在……现在天怎会忽然黑了?我难道又躺了很久么?”
  楚留香道:“今天早上的事,姑娘还记得些什么?”
  那少女道:“我看到外面的阳光很美,心里觉得很高兴,忽然想到园子里去散散心。”
  楚留香道:“姑娘能走动?”
  那少女凄然一笑,道:“其实我已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但梁妈不忍拂我的心意,还是扶我起来,替我换了套衣服。”
  楚留香道:“就是姑娘现在穿的这套?”
  那少女道:“绝不是,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套衣服,是梁妈亲手做的,料子也是托人从北京带回来的织锦缎,红底子绣着银色的凤凰。”
  也不知为了什么,说着说着,她的脸又红了起来。
  楚留香道:“后来姑娘可有出去逛了么?”
  那少女道:“没有,因为家母恰巧来了,还带来一位很有名的大夫。”
  张简斋抢着道:“是谁?”
  那少女恨报道:“家母话说就因为江南的名医全都被“掷杯山庄”抢着定了,我的病才不会好,所以她老人家这次特地从北方将王雨轩先生请了来,也就是那位和南方张简斋齐名的王老先生,江湖中人称‘北王南张’的。”
  张简斋扳着脸道:“是南张北王,不是北王南张。”
  那少女望了他一眼,失声道:“你难道就是张简斋?这里难道就是掷杯山庄?”
  那少女眼珠子转来转去,显得又惊讶,又害怕,过了很久,才道:“王老先生什么也没有说,把过我的脉局,立刻就走了出去,家母就替我将被盖好,叫我好好休息,切莫胡思乱想。”
  楚留香道:“后来呢?”
  那少女道:“后来……后来……”
  她目光又混乱了起来咬着嘴唇道:“后来我好像是做了个梦,梦到我的病忽然好了,就穿着那身衣服从窗子里飞了出去,院子的人像是特别多,但却没有人看得到我,也没有人听得到我说话,我心里正在奇怪,忽然听到梁妈放声大哭起来,别的人也立刻全都赶到我的那间屋子里去。”
  楚留香咳嗽了两声,道:“你……你自已呢?是否也回去了?”
  那少女道:“我本来也想回屋子去看看的。但却忽然有一阵风吹过来,我竟身不由主,被风吹过墙,后来……后来……”
  楚留香追问道:“后来怎样?”
  那少女长长叹了口气,道:“真奇怪,后来的事,我连一点也不记得了。”
  灯火虽已燃起,但屋子里的阴森之意却丝毫未减。
  那少女全身发着抖,流着冷汗,颤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会到这里来的,我已将我能记得起的事全都说了出来,你们……你们究竟要对我怎样?”
  楚留香道:“我方已说过,我们对姑娘你绝无恶意……”
  那少女大声道:“既然没有恶意,为什么还不放我回去?”
  楚留香瞧了左轻侯一眼,勉强笑了笑,道:“姑娘的现在还没有大好。还是先在这里休养些时候,等到……”
  那少女忽然站了起来,叫道:“我不要在这里休养,我要回家去,谁敢再拦我,我就跟他拼命”
  呼声中,她人已飞掠而起,想冲出窗子。
  左轻侯吼道:“拦住她,拦住她!”
  那少女但觉眼前一花,但不知怎地,方还站在床边的楚留香忽然就出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咬咬牙,突然出手向楚留香肩膀抓了过去。
  只见她十指纤纤,弯屈如爪,身子还在空中,两只手已抓向楚留香左右“肩井”穴。出手竟是十分狠毒老辣。但楚留香身子一滑,就自她肘下穿过,那少女招式明明已用老,手掌突又一翻,左掌反抓楚留香肩后“秉风”、“曲池”两处大穴,右掌扬起抓向楚留香腰间“少海”、“曲泽”两处大穴,非但变招奇快,而且一出手就抓的是对方关节处的要害大穴,认穴之准,更是全无厘米之差。
  但楚留香武功之高,又岂是这种年纪轻轻的小泵娘所能想像,她明明觉得自己手指已触及了楚留香的穴道,只要力透指尖,便可将楚留香穴道捏住,令他全身麻,失去抵抗之力。
  谁知就在这刹那间,楚留香的身子忽然又游鱼般滑了出去,滑到她背后,温柔的低语道:“姑娘还是先睡一觉吧,一觉醒来,事情也许就会变好了。”
  那少女只觉楚留香的手似乎在她身上轻轻拂了拂,轻柔得就像是春日的微风,令人几乎感觉不出。
  接着,她就觉得有一阵令人无法抗拒的睡意突然袭来,她身子还未站稳,便已堕入睡乡。
  张简斋一直在留意着他们的出手,这时才长长叹了口气,道:“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用这两句话来形容香帅,正是再也恰当不过。”
  楚留香笑了笑,等到左轻侯赶过来特那少女扶上床,忽然问道:“方她用的是什么武功?老先生可看出来了么?”
  张简斋沉吟着,道:“可是小鹰爪力?”
  楚留香道:“不错,老先生果然高明,她用的正是‘小鹰爪力’夹杂着‘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而且功力还不错。”
  张简斋望着左轻侯,缓道:“据老夫所知,江湖中能用这种功夫的女子并不多,只有……”他咳咽了两声,忽然停口不语。
  左轻侯却已厉声道:“我也知道‘小鹰爪力’乃是施金弓那老婆娘的家传武功,但她也明明是我的女儿,谁也不能否认。”
  张简斋道:“令嫒昔日难道也练过这种功夫么?”
  左轻侯怔了怔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他不必回答别人也知道左二爷的:“飞花手”名动武林,乃是江湖中变化最繁复的掌法,而且至阴至柔,正是“鹰爪”、“摔碑手”这种阳刚掌法的克星,他的女儿又怎会练鹰爪力?
  张简斋虽是江南名医,但“弹指神通”的功力,据说已练入化境,本也是武林中的大行家,对各门名派的武功,具都了如掌指,他见到左轻侯的忧急愁苦之容,也不禁露出同情之色,叹道:“庄主此刻的心情,老朽也并非不知道,只不过,世上本有一些不可思议、无法解释的事,现在这种事既已发生……”
  左轻侯嘎声道:“你……你为何一定要我相信这种荒唐的事?你难道真的相信这是借尸还魂?”
  楚留香道:“张老先生的意思,只不过是要二哥你先冷静下来,大家再想如何应付此事的法子。”
  张简斋叹道:“香帅说的不错,人力也并非不可胜天。”
  左轻侯搓着手,跺着脚道:“现在我的心也乱了。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楚留香沉声道:“这件事的确有许多不可思仪之处,明珠怎会忽然会使金弓夫人的家传武功?这点更令人无法解释,但我们还是要先查明她方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施金弓的女儿是否真的死了。”
  左轻侯跺脚道:“你明明知道施金弓是我那死对头老怪物的亲家,难道还要我到施家庄去问她么?”
  张简裔道:“左庄主虽去不得,但楚香帅却是去得的。”
  左轻侯道:“楚留香乃是左轻侯的好朋友,这件事江湖中谁不知道,楚留香到了施家庄,那老虞婆不拿扫把劈他出来才怪。”
  张简斋笑了笑,道:“但庄主也莫要忘了,楚香帅的轻功妙绝天下,连‘神水宫’他都可来去自如,又何况小小的施家庄?”
 楼主| 发表于 2010-9-4 10:00:15 |
第二章 施家庄的母老虎
  其实施家庄非但不小,而且规模之雄伟,范围之辽阔,都不在“掷杯山庄”之下,施家庄的庄主施孝廉虽不是江湖中人,但施夫人花金弓在江湖中却是赫赫有名,她的“金弓银弹铁鹰爪”,更可说是江南一绝。
  施家庄还有件很出名的事,就是“怕老婆”,江湖中人对“施家庄”也许还不太熟悉,但提起“狮吼庄”来,却当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左轻侯和施孝廉本是世交,就因为他娶了这老婆,两人反目成仇。有一次左二爷乘着酒后,还到施家庄门外去挂了块牌子“内有恶犬,诸亲好友一律止步。”
  这件事之后,两家更是势同水火。
  这件事自然也被江湖中人传为笑话,只因人人都知道施老庄主固然有孝常之弊,少庄主施传宗更是畏妻如虎。
  其实这也不能怪施传宗没有男子气概,只能怪他娶的媳妇,来头实在太大,花金弓虽然勇悍泼辣,但也惹不起她这门亲家。
  江湖中简直没有人能惹得起她这门亲家,只因她的亲家就是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大侠薛衣人。
  薛衣人少年时以“血衣人”之名闯荡江湖时,侠意思仇,杀人如草芥。中年后已火气消磨,退隐林下,但一柄剑却更练得出神入化,据说四十年来,从无一人能在他剑下走过十招。
  而薛衣人也正是左轻侯的生冤家活对头。
  夜色深沉,施家庄内的灯火也阴暗得很。
  后园中花木都已凋落,秋意肃杀,晚风肃索,就连那一丛黄菊,夜幽幽的月色中也弄不起舞姿。
  楚留香的心情也沉重得很。
  他的轻功虽独步天下,但到了这里,还是不敢丝毫大意,正隐身在一株梧桐树上,不知该如何下手。
  突听秋风中隐隐传来一阵啜泣声,他身子立刻跃起,飞燕般掠了过去,在夜色中真是就宛如一只巨大的蝙蝠。
  竹林中有几间精致的小屋,一灯如豆,满窗昏黄,那悲痛的吸泣声,显然就是从屋里传出来的。
  屋角里放着张床,床旁边有个蹬花的紫擅木妆台,妆台旁有个花架,晚风入窗,花架上香烟绕绦,又一丝丝消失在晚风里。
  床上仰卧着一个女子,却有个满头银发如丝的老妇人正跪床边悲痛的啼哭着,仿佛还闻她喃喃道:“茵儿,茵儿,你怎么能死?怎么能死……”
  楚留香只瞪了一眼,便机伶伶打了个寒酸。
  施家的大姑娘果然死了,她闺房中的陈设果然和“那少女”所说的完全一样,而且她身上穿着的,也猛然正是一件水红色的织锦缎衣裳,上面也猛然绣了几只栩栩如生的紫凤凰。
  但她的尸身为何还未装殓,此刻跪在床边哀掉的又是谁呢?楚留香知道这老妇人绝不是花金弓。
  那么,她难道就是“那少女”所说的梁妈?
  只见那老妇人哭着哭着,头渐渐低了下去,伏到床上,保是因为悲痛过度,竟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水红色的织锦缎,树着她满头苍苍白发,一缕缕轻烟,围过了接着紫绒窗的窗子。
  远处有零落的更鼓声传来,已是四更了。
  楚留香心里也不禁泛起一种凄凉之意,又觉得有点寒意的,甚至连那漂渺四散的香气中,都仿佛带着种诡秘恐怖的死亡气息。
  他隐身在窗外的黑暗中,木立了半晌,见到床边的老妇人鼻息续渐沉重,似已真的睡着了,他这才轻轻穿窗入屋脚步甚至比窗外的秋风还轻,就算那老妇人没有睡着,也绝不会听得到。
  床上的少女面如蜡色,形色枯稿,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死前想必已和病魔挣扎了很久。
  这少女眉目虽和左明珠绝没有丝毫相似之外,但依稀犹可看出她生前必定也是个美人。
  而现在,死亡非但已夺去了她的生命,也夺了她的美丽,死亡全不懂怜惜绝不会为任何人留下什么。
  楚留香站在那老妇人身后望着床上少女的尸身,望着她衣裳上那只凤凰,想到“那少女”说的话,掌心忽然沁出冷汗。
  他赶快转过身,拿起妆台上一盒花粉,只见盒底印着一方小小的朱印,上在写的赫然正是“京都宝香斋”。拿着这盒礼粉,楚留香只觉全身的寒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手上的冷汗已渗入了粉盒。
  突听那老妇人嘶声撼道:“你们抢走了我的茵儿,还我的茵儿来。”
  楚留香的手一震,花粉盒已掉了下去。
  只见那老妇人一双已乾瘪了的手紧紧抓着死身上穿的红缎衣服,过了半晌,又渐渐放松。
  她发黄的脖子上冒了一粒粒冷汗,但头又伏在床上,喘息又惭渐平静,又渐渐睡着了。
  楚留香这一生中,也不知遇见过多少惊险可怖的事,但却从来也没有被吓得如此厉害。
  他自然不是怕这老妇人,也不是怕床上的死,严格说来,他自已都不知道怕的是什么。
  他只觉这屋子里充满了一种阴森诡秘的鬼气,像是随时都可能有令人不可抗拒、也无法思及的事发生一样。
  “借尸还魂”这种事他本来也绝不会相信,可是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在他眼前,他已无法不信。
  一阵风吹过,卷起了紫绒窗帘,窗帘里就像有个可怕的幽灵要乘势而起,令人恨不得立刻就离开这屋子,走得越远越好。
  楚留香在衣服上擦乾了手掌,拾起了地上的花粉。
  他一定要将这盒粉带回去,让左轻侯判断,否则,他真不知该如何向左轻侯解释。
  这件事根本就无法解释。
  但是他的腰刚弯下去就发现了一双绣鞋。
  楚留香这一生,也不知见到过多少双绣鞋,见过各式各样的绣鞋,穿在各式各样的女人脚上。他从来不曾想到一双绣鞋也会令他吃惊。但现在他的确吃了一惊。
  这双绣鞋就像突然白地上的鬼狱中冒出来的。
  严格说来,他并没有看到一双鞋子,只不过看到一双鞋尖,鞋尖很纤巧,绿色的鞋尖,看来像是一双新发的春笋。
  鞋子的其他部份,都被一双水葱色的洒脚裤管盖住了,脚裤上还绣着金边,绣得很精致。
  这本是双很美的绣鞋,一条很美的裤子,但也不知为什么,楚留香竟不由自主想到,这双脚上面会不会没有头?
  他忍不住要往上瞄,但还没有瞧见,就听到一人冷冷道:“就这样蹲着,莫要动,你全身上下无论何处只要移动了半寸,我立刻就打烂你的头。”
  这无疑是女人在说话,声音又冷、又硬,丝毫也没有女人那温柔优美之意,只听她的声音,就知道这种女人若说要打烂一个人头,她就一定能做得到,而且绝不会只打烂半个。
  楚留香没有动。
  在女人面前,他从不做不必要的冒险。
  何况,这也许并不是个女人,而是个女鬼。
  这声音道:“你是谁,偷偷摸摸的在这里干什么?快老老实实说出来。但记着,我只要你的嘴动。”
  楚留香考虑了很久,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说老实话最好,“楚留香”这名字无论是人是鬼听了也都会吃一惊。
  只要她吃一惊,他就有机会了。
  于是他立刻道:“在下楚留香……”
  谁知他的话还未说完这女子就冷笑了起来道:“楚留香!嘿嘿,你若是楚留香我就是水母‘阴姬’了。”
  楚留香只有苦笑每次他说自已是“张三李四”时,别人总要怀疑他是楚留香,但每次他真说出自己的名字,别人反而不信,而且还似乎觉得狠可笑。
  只听这女子冷笑道:“其实我早就已知道你是谁,你休想瞒得过。”
  楚留香苦笑道:“我若不是楚留香,那么我是谁呢?”
  这女子厉声:“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小畜牲,那个该死的小畜牲。但我却未想到你居然还有胆子敢到这里来。”
  她的声音忽然充满忿怒,厉声又道:“你可知道茵儿是怎么死的么?他就是死在你手上的,你害了她一辈子,害死了她还不够,还想来干什么?”
  楚留香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有紧紧闭着嘴。
  这女子更愤怒地道:“你明明知道茵儿已许配给薛大侠的二公子了,居然还有胆子勾引她,你以为这些事我不知道?”
  楚留香现在自然已知道这女人并不是鬼,而是施茵的母亲,就是以泼辣闻名江湖的金弓夫人。
  他平生最头痛的就是泼辣的女人。
  突听一人道:“这小子就是叶盛兰么?胆子倒真不小。”这声音比花金弓更尖锐,更厉害。
  楚留香眼前又出现了一只腿,穿着水红色的鞋,大红缎子的弓鞍鞋尖上还有个红绒。
  若要看一个女人的脾气,只要看看她穿的什么鞋子就可知道,这只鞋子看来就活像是两只红辣椒。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世上还有比遇见一个泼妇更头痛的事,那就是遇见了两个泼妇。
  他知道在这种女人面前,就算有天大的道理也讲不清的,最好的法子就是赶快脚底揩油,溜之大吉。
  但他也知道花金弓的银弹必定已对准了他的脑袋,何况这位“红裤子”姑娘看来八成就是薛衣人的大女儿,施家庄的大媳妇,薛衣人剑法独步天下,他的女儿也绝不会挂省油灯。
  他并不是怕她们,只不过实在不愿意和这种女人动手。
  只听花金弓道:“少奶奶你来得正好,你看我们该把这小子如何处治。”
  施少奶奶冷笑道:“这种登徒子,整天勾引良家妇女,活埋了最好。”
  楚留香又好气,又好笑,也难怪施少庄主畏妻如虎了,原来这位少奶奶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活埋人。
  花金弓道:“活埋还太便宜了他,依我看,干脆点他的天灯。”
  施少奶奶道:“点天灯也行,但我倒想先看看他,究竟有哪点比我们家老二强,居然能害得茵姑娘为他得相思病。”
  花金弓道:“不错,喂,小伙子,你抬起头来。”
  楚留香倒也想看看她们的模样。
  只见这位金弓夫人年纪虽然已有五十多了,但仍然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的粉刮下来起码也有一斤。
  而且她那双眼睛仍是水汪汪的,左边一瞟,右边一转,还真有几分销魂之意,想当初施举人必定就是这么样被她勾上的。
  那施少奶奶却不敢恭维,长长的一张马脑,血盆般一张大嘴,鼻子却比嘴还要大上一倍。
  她若不是薛衣人的女儿,能嫁得出去才怪。
  楚留香忽然觉得那位施少庄主很值得同情,娶得个泼妇已经够可怜的了,而他娶的简直是条母马。
  楚留香在打量着她们的时候,她们自然也在打量楚留香,花金弓那双眼睛固然要滴下水来,就连少奶奶那又细又长的马眼也似乎变得水汪汪了,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些道:“果然是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难怪我们的姑奶奶会被他迷上了。”
  花金弓道:“他居然还敢冒充楚留香,我看他做楚留香的儿子怕还小了些。”
  要知楚留香成名已近十年,江湖中人都知道楚留香掌法绝世,轻功无双,却没有几人真的见过这位香帅。
  大家都想楚留香既然有这么大的名气,这大的本事,那么年纪自然也不会太小,有人甚至以为他已是个老头子。楚留香只有苦笑。
  那老妇人梁妈不知何时也定到前面来,像是也想看看这“登徒子”的模样,楚留香觉得她看来倒很慈祥。
  他心里忽然想起个念头,但这时花金弓已大声道:“无论我们要活埋他还是点天灯,总得先将他制住再说”
  只见金光一闪,她手里的金弓已向楚留香的“气血海”穴点了过来,原来她这柄金弓不但可发银弹,而且弓柄如韧刀,两端都可作点穴镊用,认穴即准,出手更快,居然还是点穴的高手。
  楚留香现在自然不能装糊涂了,身子一缩,已后退了几尺,他身子退得竟比花金弓的出手更快。
  花金弓一招落空,转身反打,金弓带起一阵急风,横扫楚留香左腰,“点穴镊”已变为棍棒。
  楚留香这才知道这位金弓夫人手下的确不弱,一柄金弓竟可作好几种兵器用,难怪江湖中人都说她是江南武林的第一位女子高手。
  这时楚留香已退至妆台。已退无可退,这一招横扫过来,他根本不能向左右闪避,再向后退,便要撞上妆台。而金弓夫人这一招却显然还留有后着,就等着他撞上妆台之后再变招制敌,反点穴道。
  谁知楚图香身子又一缩,竟轻飘飘的飘到妆台的铜镜上,忽然间又贴着墙壁向旁边滑了出去。
  他身子就仿佛流云一般,可以在空中流动自如。
  花金弓脸色这才变了变,顿道:“好小子,想不到你还真有两下。”
  施少奶奶寒着脸道:“这种下五门的淫贼,偷鸡摸狗的小巧功夫当然会不错。”
  她伸手一探,掌中忽然就多了两柄寒光闪闪的短剑,一句话未说,已向楚留香刺出七剑。
  这种短剑就是古代女子的防身利器这位少奶奶更是家学渊源,一出手就用的是“公孙大娘”所创的“长歌飞虹剑”。
  鲍孙大娘乃初唐时之剑圣,剑法之高,据说已不在“索女”之下,此刻施少奶奶将这八八六十四手“长歌飞虹剑”施展开来,果然是刃似飞虹,人如游龙,矢矫变化,不可方物。
  何况,这屋子不大,正适于这种匕首般的短剑施展,她的对手若不是楚留香,人既已被逼到墙角,是再也避不开她这七剑的了。
  只可借她遇着的是楚留香。
  楚留香叹了口气,喃喃道:“就算我是叶盛兰,两位也不必非杀了我不可呀!”
  他一共只说了两句话,但这句话说完时,他的人已滑上屋顶,又自屋顶滑了下来,滑到门口。
  花金弓顿道:“好小子,你想走,施家庄难道是你来去自如的么?”
  她出手也不慢,这两句话还未说完,但闻弓弦如连珠琵琶般一阵急调,金弓银弹已暴雨般向楚留香打了过去。
  银弹的去势有急有缓,后发的反而先至,有的还在空中互撞,骤然改变方向,有的却似乎射失手了,射在门框上,但在门框上一弹之后,立刻又反激而起,斜斜的打向楚留香前面。
  金弓夫人的“银弹金弓”端的不同凡响,不愧为江南武林的一绝,但楚留香身子也不知怎么样一转,已自暴雨般的银弹中飞了出去,身子再一闪,就已远在十丈外。
  金弓夫人怔了怔,一步窜到门口,大声道:“喂,小子,我问你,你难道真是楚留香?”
  楚留香身子落在竹梢,轻轻一弹又飞身而起,只见他挥了挥手,但却看不出是在招手,还是在摇手。
  施少奶奶咬着牙道:“楚留香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怎会到这里来?”
  金弓夫人出了会儿神,忽然一笑,道:“无论他是否是楚留香,反正都跑不了的。”
  施少奶奶道:“哦?”
  金弓夫人目光遥控那边的一座亭子,道:“你那宝贝二叔既然送了我们回来,没有吃宵夜的点心他怎么肯走呢?我算准他现在一定还在亭子里等着。”
  施少奶奶嘴角也泛起一丝恶意的微笑,道,:“不错,只要宝二叔在亭子里,无论是谁都走不了的。”
  亭子里果然有个人,正坐在石级上,仰面望着天,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仔细一看,他原来在数天上的辰星。
  “—千三百二十七,一千三百二十八……”
  他年纪最少也有四十多了,胡子已有些花白,身上却穿着件大红绣花的衣服,绣的是刘海洒金钱,脚上还穿着双虎头红绒链,星光下看来,他脸色似乎十分红润,仔细一看,原来竟涂着胭脂。
  他一心一意的数着,一面用手指指点点,手上也“叮叮当当”的直响,原来他手腕上还戴着几只接着铃锁的金圈子。
  楚留香一心想快离开这地方,本来也没有法意到亭子里还有个人,听到亭里“叮叮当当”的声音,才往那边瞧了一眼。
  只瞧了一眼,他已忍不住要笑了出来,若是换在平时,他一定忍不住饼去确瞧这活宝是何许人也,但现在他却已没有这样好的心情,脚尖微微点地,人已自亭子上掠了过去,只要再两个起落,便可出这片庭园。
  谁知就在这时突听“飕”的声,一条人影清般自亭子里窜了出来,挡在楚留香前面。
  楚留香掠上亭子再掠下,这人却自亭子里直接溜出,距离虽比楚留香短了些,但这种身手却还是惊人的很。楚留香再也想不到会在这用遇见轻功如此精绝的高手,再一看,这“高手”居然就是那忙着数星星的活宝。
  他站起来后,就可看出他身上的衣服又短又小,就像是偷来的,头发和胡子梳得很亮,上面还像是涂了刨花油,再加上股花粉姻脂,看来真有几分像是彩衣娱亲的老莱子。
  楚留香也不禁怔住了,他看不出这么一个活宝竟会有如此惊人的身手。
  这活宝也在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忽然嘻的一笑,道:“这位大叔你是从哪里来的呀?我怎么从来也没有见过你呢?”
  这老头子居然明他“大叔”,楚留香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幸好花金弓她们还没有追过来,楚留香眼珠一转,也笑道:“老先生不必客气,大叔这两字在下实在担当不起。”
  谁知他话刚说完,这活宝已大笑起来道:“原来你是个呆子,我明明只有十二岁,你却叫我老先生,我大哥听到了,定要笑破肚子。”
  楚留香又怔住了,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道:“你……你只有十二岁?”
  这活宝扳着手指数了数,道:“今天刚满十二岁,一天也不多,一天也不少。”
  楚留香道:“那么你大哥呢?”
  这活宝笑道:“我大哥年纪可大得多了。怕比大叔还大几岁。”
  楚留香道:“他是谁?”
  这活宝道:“他叫做薛衣人,我叫做薛笑人,但是别人都叫我薛宝宝……薛宝宝……薛宝宝。你说这名字好听不好听?”
  这白痴竟是一代剑豪薛衣人的弟弟,这才叫做:“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实在不愿和这人多说,笑道:“这名字好听极了,但你既然叫宝宝,就应该做个乖宝宝,快让我走吧,下次我一定带糖给你吃。”
  他居然将这四五十岁的人叫做“乖宝宝”,连他自己也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一面拣着手,一面已飞身掠起。
  谁知这薛宝宝竟也突然飞身而起,顺手就自腰带上抽出毒蛇般的软剑,“删蹦,忽”,一连三剑刺了出来这三剑当真是又快,又准。又狠剑法之迅速精确,就连中原一点红,黄鲁直这些人都要乎其后。
  楚留香虽然避开了这三剑却己被逼落了下来。
  只见薛宝宝一只脚站在对面的假山上,笑嘻嘻的嚷着道:“大叔你坏了我的大事,还没有赔找怎么能走呢?”
  楚留香望着他已弄不清这人究竟是不是白痴了。
  看他的模样打扮,听他的说话,明明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白痴,但白痴又怎会使得出如此辛辣迅急的剑法?
  楚留香只有苦笑道:“我坏了你的大事?什么大事?”
  薛宝宝瞬起了嘴道:“方我正在数天上的星星,好容易已将月亮那边的星星都数清了,可是你一来,就吵得我全忘得干干净净,你非赔我不可。”
  楚留香道:“好好好,我赔你,但怎么样赔法呢?”
  他嘴里说着话身形已斜窜了出去。
  这一掠他已尽了力,以楚香帅轻功之妙,天下有谁能追得上。
  谁知薛宝宝竟像早己知道他要溜了,楚留香身形刚动,他手上套着的金圈已飞了出来。
  只听“叮铃铃”一连串声音四只金调子在晚空中划起四道金弧,拐着弯儿到楚留香前面。
  楚留香只见眼前金花一闪,“叮当,叮当”两声响。四只金锁在半空相击,突然迎面向他撞了过来。
  这“白痴”不但轻功高,剑法高,发暗器的手法更是妙到极点,花金弓的银弹和他—比,简直就像是小孩予在耍泥丸。
  楚留香的去势既也急如流矢眼看他险些就要撞上金钥子了,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闹,他别无选择,身形斗然一弓,向后退了回去两只手“分光捉影”抄往了三只金锁子,剩下的一只也被他用接在手里的三只打飞。
  这身子一缩,伸手一捉,说来虽容易,其实却难极了,无论身、眼、时间、部位都要拿捏得恰到好处,错不得半分,若没有极快的出手,固然抄不到这四只金锁,若没有绝顶的轻功,也无法将金锁的力道消减,那样纵能勉强抄着金锁虎口怕也要被震裂。
  只不过等他抄住金锁,他的人已退回原处。
  只见薛宝宝跺着胸道:“大叔你明明说好要赔我,怎么又溜了,大人怎么能骗小孩子?”
  楚留香忽然发现这白痴竟是他生平罕见的难缠对手,他虽然身经百战,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对付才好。
  薛宝宝还在跺着脚道:“大叔你说你究竟是赔,还是不赔?”
  楚留香笑道:“自然要赔的但怎么赔法呢?”
  薛宝宝立刻展额笑道:“那容易得很,只要你将月亮那边的星星替我数清楚就行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哪一边?”
  薛宝宝伸手指了指,道:“就是那边。”
  其实这时天上根本没有月亮,却有繁星满天,一个人就算生了二百双眼睛,一百只手,也没有法子将这满天繁屋数清楚的。
  楚留香笑道:“哦,你说的是这边么?那真好极了。”
  薛宝宝眨着眼睛道:“为什么好极了?”
  楚留香道;“这边的星星我刚就已数过,一共是两万八千四百三十七个。”
  薛宝宝道:“真的?”
  楚留香道:“自然是真的,大人怎么会骗小孩子,你不信就自己数数看。”
  他心里早已打好主意,这“白痴”若是不上当,那么他这痴呆就必是装出来的,楚留香虽不愿和真的白痴打架,但对假自痴可就不同。
  谁知碎宝宝已笑道:“你说是两万八千四百三十七个,好,我数数。”他竟真的仰着头数了起来。
  楚留香暗中松了口气,身子如箭一般窜了出去,这时薛宝宝竟似已数得出神,完全没有留意到他。
  楚留香这才知道真的遇见一个武功高得吓人的白痴,他只觉有些好笑,又有些讶异。
  这件事的确有些不可思议,但他决定暂时绝不想这件事,因为还有件更不可思议的事还未解决。
  借尸还魂
  施茵的魂魄似真的借了左明珠的体而复活了。
  左二爷看到他拿回来的花粉时,也不禁为之目定口呆,汗流澳背;足足有盏茶时分说不出话来。
  张简斋皱着眉问道:“那屋于是否真和她所说的完全一样?”
  楚留香道:“完全一样。”
  张简斋道:“那位施姑娘真是今天死的?”
  楚留香道:“不错,她体还未收,我还看到那身衣服也……”
  左二爷忽然跳起来,大吼道:“我不管那是什么衣服,也不管姓施的女儿死了没有,我只知道明珠是我的女儿,谁也抢不走。”
  张简斋道:“可是,她若不承认你是她父亲呢?”
  左二爷怒吼道;“她若敢不认我为父,我就……我就杀了她。”
  张简斋道:“你真的忍心下得了手?”
  左二爷怔了怔,道:“我为何下不了手?我……我……我……”廷
  说到第三个“我”字,眼泪不禁已夺眶而出,魁伟的身子倒在椅上,仿佛再也无力站起来了。
  张简斋摇头叹息道:“造化弄人……造化弄人竟一至于斯,你我夫复何言?”
  左二爷双手府着头,沧然道:“可是……可是你们难道要我承认明珠是那泼妇的女儿?你们难道要我活生生的将自己的女儿送给别人?”
  张简斋用手摸着自己的胡子,来去的踏着方步,这江湖名医虽有妙手成春的本事,对这件事却也束手无策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她还在睡么?”
  左二爷躇然疆道:“还睡得狠沉。”
  楚留香站了起来,道:“二哥你若相信我,就将这件事交给我办吧。”
  张简斋长叹道:“世上若还有一个人能解决这件事,那必定就是楚香帅了,左二爷着不相信你,他还能相信谁?”
 楼主| 发表于 2010-9-4 10:00:43 |
第三章 唐突佳人
  天已亮了。
  初升的阳光自窗子隙缝照进来,照见她的脸色苍白,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却布满了红丝。
  这确是左明珠的脸,确是左明珠的眼睛——但这少女是否左明珠?连楚留香也弄不清了。
  他甚至不知该如何称呼她才好,若称她为“左明珠”,她明明是“施茵”的思想和灵魂,但若她为“施茵”,她却又明明是“左明珠”。
  这少女垂着头,咬着嘴唇道:“你既然已看过了,总该相信我说的话吧?”
  楚留香叹道:“你的确没有骗我。”
  这少女道:“那麽你为何还不放我走呢?”
  楚留香道:“我可以放你走,但你能回得去麽?”
  少女道:“我为什麽回不去?”
  楚留香道:“以你现在这摸样,你回去之後别人会不会还承认你是施茵?”
  少女眼泪立刻流了下来,痛苦着道:“天呀,我怎会变成这样子的?你叫我怎麽办呢?”
  楚留香柔声道:“我既然相信你的话,你也该相信我的话,无论你的‘心’是谁,但你的身子的确是左明珠,是左轻侯的女儿。”
  少女以手捶床,道:“但我的确不是左明珠,更不认得左轻侯,我怎麽能承认他是我的父亲?”
  楚留香道:“但施举人只怕也不会认你为女儿的,只怕连叶盛兰都不会认得你,再也不会将宝香斋的花粉送给你了。”
  少女身子一震,嘎声道:“你怎麽会认得他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怎麽会认得他的?”
  少女低卜头,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会被。”
  她忽又抢起头。大声道:“但不管怎麽样那件事都早已过去,现在我已不认得叶盛兰,我只知道我是薛家未过门的媳妇。”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这件事最麻烦的就在这里,因为他知道左二爷早已将左明珠许配给丁家的公子了。
  就算左二爷和施举人能心平气和的处理这件事,这女孩子就肯承认他们都是她的父亲,却也万万不能嫁给两个丈夫的。
  就在这时,突听外面“砰”的一声大震,接着就有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声音响了起来,有摔瓶子,打盘子的声音,有石头掷在屋顶上,屋瓦被打碎的声音,其中还夹着一大群人吆喝怒骂的声音。
  楚留香皱起了眉,觉得很奇怪,难道真有人敢到“掷杯山庄”来捣乱撤野。
  只听一个又尖、又响亮的女子声音道:“左轻侯,还我的女儿来!”
  少女眼睛一亮,大喜道:“我母亲来了,她已知道我在这里,你们还能不放我走麽?”
  楚留香道:“她到这里来,绝不是来找你的。”
  少女道:“不是找我找谁?”
  楚留香还未说话,花金弓尖锐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我女儿就是被你这老鬼害死的,你知道她得了病,就故意将所有的大夫全都藏在你家,让她的病没人治,否则她怎麽会死?我要你赔命。”
  少女本来已想冲出去,此刻又怔住了。
  楚图香叹道:“你现在总该知道她是为什麽来的了吧?”
  少女一步步往後退,颤声道:“她也说我已经死了,我难道……难道真的已经死了吗?”
  楚留香道:“你当然没有死,只不过这件事实在太奇怪,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连你母亲也不会相信的,你现在出去她也不会承认你是她的女儿。”
  少女发了半晌怔,忽然转身扑倒在床上,以手捶床,嘎声道:“我怎麽办呢?我怎麽办呢?”
  楚留香柔声道:“你若是肯完全信任我,我也许有法子替你解决这件事。”
  少女伏在床上,又哭了很久,才转过身,凝注着楚留香道:“你……你真是楚香帅?”
  楚留香笑了笑,道:“有时候我真希望我不是楚留香,但命中却注定了我非做楚留香不可。”
  少女凝注着他的眼睛,道:“好,我就在这里耽叁天,过了叁天,你若还是不能解决这件事,我……我就死,死了反而好些。”
  楚留香觉得自己这时还是莫要和花金弓相见的好,所以决定先去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晚上才好办事。
  他心里似乎已有了很多主意,只不过他却未说出来。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黑,左二爷已不知来看过他多少次,看见他醒来,简直如获至宝,一把拉着他的手,苦笑道:“兄弟,你倒睡得好,可知道我这一天又受了多少罪麽?我简直连头发都快急秃了。”
  他跺着脚道:“你可知道花金弓那泼妇已来过了麽?她居然敢带了一群无赖来这里吵闹,而且还要我替他女儿赔命!”
  楚留香笑道:“你是怎麽样将她们打发走了?”
  左轻侯恨恨道:“遇到这种泼妇,我也实在没有法子了,我若是伤了她,岂非要被江湖朋友笑我跟她一般见识。”
  楚留香道:“一点也不错,她怕就因为知道二哥绝不会出手,所以才敢来的。”
  左轻侯道:“我只有拿那些泼皮无赖出气,她看到自已带来的人全躺下了。气焰才小了些,但临走的时候却还在撒野,说她明天还要来。”
  他拉着楚留香的手,道:“兄弟,你今天晚上好歹也要再到施家庄去走一趟,给那母老虎一个教训,她明天若是再来,我可实在吃不消。”他自己不愿和花金弓交手,却叫楚留香去,这种“烫芋头”楚留香虽已接得多了,却还是有些哭笑不得。
  左轻侯自己似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苦笑道:“我也知道这是件很令人头疼的事。但世上若还有一个人能解决这种事,那人就是你楚香帅。”
  这种话楚留香也听得多了。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小胡这次没有来,否则让他去对付花金弓,才真是对症下药。”
  左轻侯道:“兄弟你……你难道不去。”
  楚留香笑了,道:“二哥你放心,我一定有法子叫她明天来不了的。”
  左轻侯这才松了口气,忽又皱眉道:“另外还有件事,也得要兄弟你替我拿个主意,花金弓前脚刚刚走,後面就有人跟着来了。”
  楚留香道:“谁?世上难道还有比花金弓更难对付的人麽?”
  左轻使叹道:“芦花荡,七星塘的丁氏双侠,兄弟你总该知道吧?今天来的就是‘吴钩剑’丁渝丁老二。”
  楚留香道:“丁氏双侠岂非都是二哥的好朋友麽?”
  左轻侯道:“非但是我的好朋友,还是我的亲家,但麻烦也就在这里。”
  楚留香道:“他莫非是来迎亲的?”
  左轻侯跌足道:“一点也不错,只因我们上个月已商量好,订在这个月为珠儿和丁如风成亲,丁老二这次来,正是为了这件事。”
  楚留香道:“上个月明珠岂非已经病了?”
  左轻侯道:“就因为她病了,所以我才想为这孩子冲冲喜,只望她一嫁过去,病就能好起来,谁料道现在竟会出了这种事?”
  苦着脸道:“现在我若答应他在月中成亲,珠儿……珠儿怎麽肯嫁过去,她若不答应,又能有什麽法子推托,我……我这简直是在作法自毙。”
  楚留香色只有摸鼻子了,喃喃道:“不知道花金弓是否也为他女儿和薛二少订了婚期…。”
  只见一个家丁匆匆赶过来,躬身道:“丁二侠叫小人来问老爷楚香帅是否已醒了,若是醒了,他也要来敬楚香帅的酒,若是没有醒,就请老爷先到前面去。”
  楚留香笑道:“久闻丁家弟兄也是海量,张简斋却要保养身体,连一杯酒都不饮的,丁老二一定觉得一个人喝酒没意思。”
  左轻侯道:“不错,兄弟你就快陪我去应付应付他吧。”
  楚留香笑道:“二哥难道要我醉薰薰的闯到施家庄去麽?”
  江湖传说中,有些“酒侠”、“酒仙”们,酒喝得越多,武功就越高,楚留香总是觉得这些传说有些可笑。只因他知道一个人酒若喝多了,胆子也许会壮些,力气也许会大些,但反应却一定会变得迟钝得多。
  斑手相争,若是一个人的反应迟钝了,就必败无疑。
  所以楚留香虽然也很喜欢喝酒,但在真正遇着强敌时,头脑一定保持着清醒。奇怪的是,江湖中居然也有人说:“楚香帅的酒喝得越多,武功越高。”
  楚留香认为这些话一定是那些不会喝酒的人说出来的,不喝酒的人,好像总认为喝酒的人是某种怪物,连身体的构造都和别人不同,其实“酒仙”也是人,“酒侠”也是人,酒若喝多了的人,脑袋也一样会糊涂的。
  今天楚留香没有喝酒,倒并不是因为花金弓婆媳难对付,而是因为那武功绝高的“白痴”。
  他总觉得那“白痴”有些神秘,有些奇怪,绝对不可轻视。
  叁更前楚留香便已到了“施家庄”,这一次他轻车熟路,直窜後园,後园中寂无人迹,只有那竹林闻的小屋里仍亮着灯光。
  施茵的体莫非还在小屋里?
  楚留香轻烟般掠上屋顶,探首下望,就发现施茵体已被搬了出来,一个青衣素服、丫头打扮的少女正在收拾着屋子。
  灯光中看来,这少女仿佛甚美,并不像做贱事的人。
  她的手中在整理着床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却瞟着妆台。忽然伸手拿起一匣胭脂偷偷藏在怀里,过了半晌又对着那铜镜,轻轻的扭动腰肢,扭着扭着,自己抿着嘴偷偷的笑了起来。
  楚留香正觉得有些好笑,突听一人道:“这次你总逃不了吧!”
  屋角後人影一闪,跳了出来。
  楚留香也不禁吃了一惊。这人好厉害的眼力,居然发现楚留香的藏身之处。
  谁知这人连看也没有向他这边看一眼,嘴里说着话,人已冲进了屋子,那是个穿着自孝服的少年。
  那丫头显然也惊了惊,但回头看到这少年,就笑了,拍着胸笑道:“原来是少庄主,害得我吓了一跳。”
  楚留香这才看清了这位施家庄的少庄主,只见白生生的腿,已有些发福,显然是吃得太好,睡得太足了。
  他身上穿的虽是孝服,但犹可看到里面那一身天青的缎子衣服,脸上更没有丝毫悲戚之色,反而笑嘻嘻道:“你怕什麽?我也不会吃人的,最多也不过吃吃你的嘴上的胭脂。”
  那丫头笑道:“人家今天又没有搽胭脂!”
  施传宗道:“我不信,没有搽胭脂,嘴怎麽会红得像樱桃,我要尝。”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已接住了那丫头的腰。
  那丫头跺着脚道:“你……你好大的胆子,快放手,不然我可要叫。”施传宗赌着气道:“你叫吧,我不怕,我也没有偷东西!”
  那丫头眼珠子一转,似笑非笑的娇着道:“好呀!你想要挟我,我才不稀罕这匣胭脂,我若想要,也不知有多少人抢着来送给我。”
  施传宗笑道:“我送给你,你送给你……好樱儿,只要你肯将就我,我把宝香斋的胭脂花粉全都买来送给你。”
  樱儿咬着嘴唇道:“我可不敢要,我怕少奶奶剥我的皮。”
  施传宗道:“没关系,没关系……那母老虎不会知道的。”
  他身子一扑,两个人就滚到床上去了。
  樱儿喘息着道:“今天不行,这地方也不行……昨天二小姐她。”话未说完嘴就似乎被什麽东西堵住了。
  施传宗的喘息声更粗,道:“今天不行,明天就没机会了,那母老虎盯得好凶……好樱儿,只要你答应这一次,我什麽都给你。”
  楚留香又好气,又好笑,想到那位少***“尊容”,他也觉得这位少庄主有些可怜。
  他也知道老婆盯得越死,男人越要像嘴馋,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也不能怪这位少庄主。
  只不过他选的时候和地方实在太不对了,楚留香虽不愿管这种闹事,但也实在看不下去。
  那张床不停地在动,已有条白生生的腿挂下床沿。
  楚留香突然敲了敲窗户,道:“有人来了。”
  这短短四个字还没有说完,床上的两个人已经像两条被人啃着尾巴的猫一般颤了起来。
  施传宗身子卷成一团的发抖。
  樱儿的胆子反倒大些,一面穿衣服,一面大声道:“是谁?想来偷东西吗?”
  施传宗立刻道:“不错,一定是小偷,我去叫人来抓。”
  他脚底抹油,已想溜之大吉了。
  但楚留香身子一闪,已挡住了他的去路。
  施传宗也不知这人怎麽来得这麽快的,吃惊道:“你是什麽人…“好大胆子,偷东西居然敢做到这里来,快夹着尾巴逃走,少庄主还可以饶你一命。”
  看到来人是个陌生人,他的胆子也忽然壮了。
  楚留香笑道:“你最好先明白叁件事,第一,我绝不会逃走,第二,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第叁我更不怕你叫人。”
  他根本没有做出任何示威的动作,因为他知道像施传宗这样的风流阔少,用几句话就可以吓住了。
  施传宗脸色果然发了青,吃吃道:“你……你想怎麽样?”
  楚留香道:“我只问你想怎麽样?是要我去将你老婆找来?还是带我去找梁妈。”
  施传宗怔了怔,道:“带你去找梁妈?”
  楚留香道:“不错这两样事随便你选一样。”
  这选择简直竟像问人是愿意吃红烧肉,还是愿意吃大便一样,施传宗一颗心顿时定了下来。
  他深怕楚留香会改变主意,赶紧点头道:“我带你去找梁妈。”
  小院中的偏厅已改作灵堂。
  梁妈坐在灵位旁,垂着头,似又睡着了,暗淡的烛光,映着黄棺柩,映着她苍苍白发,看来真是说不出的凄惨。
  施传宗带着楚留香绕小路走到这里,心里一直在奇怪,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人找梁妈是为的什麽?
  只见楚留香走过去站在梁妈面前,轻轻微咳了一声。
  梁妈一惊,几乎连入带椅子都跌倒在地,但等她看清楚面前的人时,她已哭得发红的老眼中竟也露出一丝欣慰之意,道:“原来又是你,你总算是个有良心的人,也不枉茵儿为了你……”
  说到“茵儿”,她喉头又被塞住。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不认得你的人,一定会以为你才是茵姑娘的母亲。”
  梁妈哽咽着道:“茵儿虽不是我生的,却是我从小带大的,我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只有她可算是我的亲人,现在她已死了,我……我……”
  楚留香心里也不禁觉得有些凄凉,这时施传宗已悄悄溜走,但他却故意装作没有看到。
  梁妈擦着眼泪,道:“你既来了,也算尽到了你的心意,现在还是快走吧,若是再被夫人发现,怕就……”
  楚留香忽然道:“你想不想再见茵姑娘一面?”
  梁妈霍然抬起头,吃惊的望着他,道:“但……但她已死了!”
  楚留香道:“你若想见她,我还有法子。”
  梁妈骇然道:“你……你有什麽法子?难道你会招魂?”
  楚留香道:“你现在也不必多问,总之,明天正午时,你若肯在秀野桥头等我,我就有法子带你去见茵姑娘。”
  梁妈呆了很久,暗哺道:“明天正午,秀野桥,你……你难道……”
  突听一人道:“好小子,算你够胆,昨天饶了你一命,今天你居然还敢来!”
  楚留香不用回头,就已知道这是花金弓来了,但他看来一点也不吃惊,似乎早就等着她来。
  只见花金弓和施少奶奶今天都换了一身紧身衣裤,还带着十几个劲装的丫环,每个人都手持金弓,背插双剑,行动居然都十分矫健。
  楚留香笑了笑道:“久闻夫人的娘子军英勇更胜须眉,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花金弓冷冷笑道:“你少来拍马屁,我只问你,你究竟是不是楚留香?”
  楚留香道:“楚留香,我看来很像楚留香吗?”
  施少奶奶铁青着脸,厉声道:“我也不管你是楚留香,还是楚留臭,你既然有胆子来,我们就有本事叫你来得去不得。”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好威风呀,好杀气,难怪施少庄主要畏你如虎了。”
  施传宗忽然在窗子外一探头,大声道:“我们夫妻是相敬如宾,你小子少来挑拨离间。”
  花金弓道:“废话少说,我问你是想活?还是想死?”瓜
  楚留香道:“在下活得蛮有趣,自然想活的。”
  花金弓道:“你若想活,就乖乖的跪下来束手就缚,等我们问清楚你的来历,也许……也许非但不杀你,还有好处给你。”
  她故意将“好处”两个字说得又轻又软,怎奈楚留香却像一点也不懂,淡淡问道:“我若想死呢?”
  花金弓怒道:“那就更容易,我只要一抬手,连珠箭一发,你就要变刺了。”
  楚留香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做刺又何妨?”
  花金弓道:“好,这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
  她的手一招,金弓已搭起。十几个娘子军也立刻张弓搭箭,看她们的手势,已知道这些小泵娘一个个都是百步穿杨的好手,何况“连珠箭”连绵不绝,就算能躲得了第一轮箭,第二轮箭就未必躲得开了。
  谁知就在这时,楚留香身子忽然一闪,只听一连串娇呼,也不知怎地,十馀柄金弓忽然全都到了楚留香子上,十馀个少女石像般定在那里,竟已全部都被点了穴道,花金弓和施少奶奶虽然明知道:“漂亮小伙子”有两下子。”却从未想到他竟有如此快的出手两人交换了个眼色,一柄弓,两口剑,闪电般攻出。
  但楚留香今天却似存心要给她们点颜色看,再也不像昨天那麽客气了,身子一转,也不知用了什麽招式,就已拎住了施少***手腕,将她的剑向前面一送,只听“嗡”的一声,花金弓的弦已被割断。楚留香****几步,躬身笑道:“唐突佳人,万不得已,恕罪恕罪。”
  施少奶奶脸色发白,她毕竟是名家之女,识货得很,此刻已看出自己绝不是这小伙子的对手,忽然抛下双剑,一把将施传宗从门外揪了进来,跺脚道:“你老婆被人欺负,你却只会战在旁边做缩头乌龟,这还能算个男人吗?快打死他,替我出气。”
  施传宗脸色比他老婆更自,道:“是是是,我打死他,我替你出气。”
  他嘴上说得虽响,两条腿可没有移动半步。、
  施少奶奶用拳头播着他的胸膛道:“去呀,去呀,难道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施传宗被打得跳牙的嘴,连连道:“好,我去,我这就去。”
  话未说完,忽然一溜烟的逃了出去。
  施少奶奶咬着牙,竟然放声大哭起来,喊着道:“天呀,我嫁了个这麽没用的男人,你叫我怎麽活呀……”
  她忽然一头撞人花金弓怀里,嘶声道:“我嫁到你们家里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否则有谁敢欺负我,我也不想活了,你们乾脆杀了我……”
  楚留香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他也想不到这位少奶奶不但会使剑,撤泼撤赖的本事也不错。
  只见花金弓两眼发直,显然也拿她这媳妇没法子。
  楚留香悠然道:“少奶奶这撤赖的功夫,难道也是家传的麽?”
  施少奶奶眺了起来,哭吼着:“施放的什麽屁?除了欺负女人你还会干什麽?”
  楚留香道:“我本来也认为你真是女人,现在却已有些怀疑了。”
  施少奶奶咬着牙道:“你能算是男人麽?你若敢跟我去见爹爹,算你是个男人,否则。你就是个不男不女的囡种?”
  楚留香淡淡道:“我若不敢去,今天晚上也就不会再来了,但你现在最好安静些,否则我就用稻草塞住你的嘴。”
  薛衣人的庄院规模不如“掷杯山庄”庞大,但风格却更幽雅,厅堂中陈设虽非华美,但却当真是一尘不染,窗上绝没有丝毫积尘,院子里绝没有一片落叶,此刻虽方清晨,却已有人在清扫着庭院。
  施少奶奶一路上果然都老实,楚留香暗暗好笑。
  但一到了薛家庄,就立刻又威风了起来,跳着脚,指着楚留香的鼻子道:“你有种就莫要逃走,我去叫爹爹出来。”
  楚留香道:“我若要走,又何必来?”
  花金弓眼睛瞟着他,冷笑道:“胆子太大,命就会短的。”
  施少奶奶刚冲进去没多久,就听得一人沉声道:“你不好好在家伺候翁姑,又到这里来作甚?”
  这声音低沉中隐隐有威一听就知道是擅於发号施令之人。
  施少奶奶带着哭声道:“有人欺负了女儿,爹也不问一声,就……”
  那人厉声道:“你若安份守己做人,有谁会平白无故的来欺负你,想必是你又犯了小孩子脾气…。亲家母,你该多管教管教她才是,万万不可客气。”
  花金弓已赶紧站了起来,陪笑道:“这趟事可半点不能怪姑奶奶,全是这小子……”
  她花说什麽,楚留香已懒得去听了,只见名满天下的第一剑客薛衣人,此刻已到他眼前。
  只见这老人面容清瞻,布鞋白袜,穿着件蓝布长衫,风采也没有什麽特异处,只不过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光,令人不敢逼视。
  施少奶奶正在大声道:“这人叫叶盛兰,茵大妹子就是被他害死的,他居然还有脸敢撤野,连你老人家他都不瞧在眼里。”
  花金弓道:“据说这人乃是京里的一个浪荡子,什麽都不会,就会在女人身上下功夫,也不知害过多少人了。”
  施少奶奶道:“你老人家快出手教训他吧。”
  她们在说什麽,薛衣人似乎也全未听到,他只是瞬也不瞬在凝注着楚留香忽然抱了抱拳,道:“小女无知,但望阁下恕罪?”
  楚留香也躬身道:“薛大侠言重了。”
  薛衣人道:“请先用茶,少时老朽再置酒为阁下洗尘。”
  楚留香道:“多谢。”
  施少奶奶瞧得眼睛发直,忍不住道:“爹,你老人家何必对这种人客气,他……”
  薛衣人忽然沉下了脸,道:“他怎样,他若不看在你年幼无知,你还可活着回来见我麽?”
  施少奶奶怔了怔,也不知她爹爹怎会看出她不是人家的对手。
  花金弓赔笑道:“可是他……”
  薛衣人沉声道:“亲家母,老夫若是两眼还不瞎,可以断言这位朋友绝不是京城的浪荡子。也不是叶盛兰,否则他就不会来了。”
  他转向楚留香,微微一笑,道:“阁下风采照人,神气内敛,江湖中虽是人材辈出,更胜从前。但据老朽所知,像阁下这样的少年英俊,普天之下也不过只有二人而已。”
  楚留香道:“前辈过奖。”
  薛衣人目光闪动,道:“据闻金坛的‘蝙蝠公子’无论武功人望,俱已隐然有领袖中原武林之势,但阁下显然不是蝙蝠公子。”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怎敢与蝙蝠公子相比。”
  薛衣人也笑了笑,道:“阁下的武功人望,怕还在蝙蝠公子之上,若是老朽估计不错阁下想必就是……”
  他盯着楚留香,一字字道:“楚香帅?”
  这老人一眼看出了他的来历,楚留香暗中也觉吃了一惊,动容道:“前辈当真是神目如电,晚辈好生钦佩。”
  薛衣人捋须而笑,道:“如此说来,老朽这双眼睛毕竟不迷,还是认得英雄的。”
  花金弓和施少奶奶面容全都改变了,失声道:“你真的是楚留香?”
  楚留香微笑着点了点头。
  花金弓眼睛发直,道:“你……你为何不早说呢?”
  楚留香道:“在下昨夜便已说了。怎奈夫人不肯相信而已。”
  花金弓怔了半响,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若非叶盛兰,为何到我们那里去呢?”
  楚留香道:“久闻夫人之名,特去拜访。”
  花金弓笑了,连眼睛都笑了,道:“好,好,你总算看得起我,我却好像有点对不起你。”这样吧,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鲈鱼,我亲自下厨,叫你看看我的手艺是不是比左老头子差!你可千万要赏脸呀。”
  楚留香笑道:“夫人赐怎敢辞。”
  施少奶奶忽又冲了进去,一面笑道:“我也会调理鱼,我这就下厨房去。”
  花金弓格格笑道:“楚香帅,你可真是好口福,我们家的宗儿和她做了好几年夫妻,都没有看到她下过一次厨房耶。”
  薛衣人只有装作没有听到,咳嗽几声,缓缓道:“久闻香帅不使剑,但天下的名剑经香帅品题,便立刻身价百倍,老朽倒也有几口剑,想请香帅法眼。”
  楚留香大喜道:“固所愿出,不敢请耳。”
  花金弓笑道:“你今天非但口福不差,眼睛更好,我们亲家翁的那几口剑,平时从来也不给人看。”
  薛衣人淡淡道:“剑为凶器,亲家母今天还是莫要去看的好。”
 楼主| 发表于 2010-9-4 10:00:59 |
第四章 天下第一剑
  薛家庄也是依山而建的,青色的山脉,蜿蜒伸展入后山,有时园中的雾几乎已时和山间的云雾结在一起。
  他们踏着碎石子的路,穿过后园,园子里并没有鲜艳的花木,一亭一石都寓着雅致古典之意。
  楚留香和薛衣人并肩而行,谁都没有说话,一个人到了某种地位时,就自然会变成个不多话的人。
  秋天的早上风并不冷,天却很高他们走人个青翠的竹林,露珠凝结在竹叶上,就像是镶嵌明翠的珍珠。
  竹林的尽头便连结着山麓,已被青苗染缘的山壁上,有间古拙的小屋,看来坚实沉重。
  薛衣人开了门,道:“香帅请,老夫带路。”
  门后是条长而黑暗的石道,寒气森森,贬人肌肤,薛衣人等楚留香走进来,就立刻又将门紧紧闭上,将光明和温暖一起隔断在门外,四下骤然沉寂了起来,连丝声音都听不到。
  若是要杀人,这的确是好地方。
  但楚留香却并没有丝毫不安,他似乎对薛衣人信任,薛衣人和他初见,便将他带到这秘密的重地中来,他似也并不觉得奇怪。
  石道转几折,便到了个洞穴。
  石壁上嵌着铜灯,阴森森的灯光下,只见洞穴四面都排着石案,每张石案上都有个湛黑的铁匝。
  迎面一张石案上的铁匣长而窄,里面装的想必就是薛衣人视同拱璧的剑器,但另一些铁匣中装的是什么呢?
  薛衣人掺着剑匣,似乎忘了身旁还有楚留香存在,他全心全意都已溶入剑中,到了忘人忘我的境界。
  焚留香忽然发现这老人竟似完全变了。
  楚留香第一眼看到他时,只觉得他的风度优雅而从容,就像是个不求闻达的智者也像是个已厌倦红尘,隐退林下的名人,神情虽未免稍觉冷厉,但却绝没有露出令人不安的锋芒。
  楚留香方和他并肩走过还不到三尺宽的小径上也没有觉得丝毫警兆,就仿佛和个平凡的老人走在一起。
  但现在,剑还未出,楚留香己觉得有种通人的剑气透体生寒,这剑气显然不是“剑”发出来的。
  这剑气就是薛衣人本身发出来的。在这里他已不再是和女儿亲家闲话家常的老人,一踏入这道门,他就又变成了昔日传闻江湖快意恩仇的名侠。这地方藏的不只是剑,还藏留他昔日的回忆,所以他才绝不允许任何人侵犯到这里来。
  薛衣人缓缓开启了铁匣,取出了柄剑。
  这口剑形状古,黝黑中措着墨绿的剑身,并没有摄目的光芒,只不过楚留香远在八尺外,已觉得寒气贬人肌肤。
  “呛”的,薛衣人以指弹剑,剑作龙吟。
  楚留香脱口道:“好剑。”
  薛衣人目光闪动,道:“香帅认得这口是什么剑么?”
  楚留香缓缓道:“昔日中兴周室之名主太康、少康父子,集天下名匠,铸八方之铜,十中而得一例,便是那八方铜剑。”廷
  薛衣人道:“好,好眼力。”
  他虽在大声称赞,面上却毫无表情,又取出口剑来。
  这口剑皮贿华美,柄上嵌着松绿石,镶金丝,剑柄与剑身中的“彪”,虽似黄金铸成,都作玄铜额色。
  薛衣人道:“这口呢?”
  楚留香道:“古来雄主,皆有名剑,少康铸八方铜剑,额颜有‘画影’、‘腾空’,太甲有剑名‘文光’、武丁有剑名‘照胆’……”
  他笑了笑,道:“这口剑就是‘照胆’,但剑匣却被后人加以装饰过。”
  薛衣人道:“好好眼力”
  他冷漠的面上却仍不动声色,但目中已有些赞赏之意,过了半晌又缓缓取出了一口剑来。
  这口剑乌置皮榴,紫铜吞口,长剑出鞘才半寸,已有种灰蒙蒙、碧森森的寒光映入眉睫。
  薛衣人手里捧着这口剑,眼睛里的光仿佛更亮了。
  他凝注着剑锋,沉默了很久,才一字字道:“香帅请看这口剑是什么剑?”
  楚留香也凝注着剑锋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这是口无名之剑。”
  藤衣人道:“此话怎讲?”
  楚留香道:“干将莫那,前辈可知道么?”
  薛衣人道:“干将莫邪上古神兵,老朽虽未得见,却听到过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其实‘干将莫邪’只不过一双夫妻的名字,但百年以后,提起‘干将莫邪’四个字,却只知有剑,而将其人忘怀了。”
  他不等薛衣人说话,接着又道:“越王聘欧冶子铸剑五,是为‘纯钩’、‘湛卢’、‘毫曹’、‘鱼肠’、‘巨阙’,楚王命风胡子求剑得三,是为‘龙渊’、‘太阿’、‘工布’,千载以来,提起这八口剑来,可说无人不知,但知道欧冶子与风胡子是这两位大师的又有几人?”
  薛衣人道:“香帅的意思是……”
  楚留香道:“这只因为人因剑名,人的光芒已被剑的光芒所掩盖,是以后人但知有湛卢、巨阙,而不知有欧冶子。”
  薛衣人道:“不错,武林中还记得欧冶予的人确实不多。”
  楚留香道:“前辈掌中这口剑,剑虽无名,但能使此剑的却必非寻常人。”
  薛衣人道:“哦?何以见得?”
  楚留香道:“只因此剑锋芒毕露,杀气逼人,若非绝代高手,若无惊人之手段,更不足以驭此剑,只怕反要被剑伤身。”
  他笑了笑,道:“若是在下两眼不瞎,这口剑必定就是前辈昔日纵横江湖时所佩之物。”
  听到这时,薛衣人才为之耸然动容失声道:“香帅当真是神日如电,老朽好生佩服。”
  这番话也正是楚留香赞美薛衣人的话,两人相视一笑,各人心里都不禁生出几分敬重相惜之意。
  薛衣人道:“江湖传言的确不虚,香帅的见识和眼力果然都非同小可,但香帅可知道四壁的这些铁匣里装的是什么?”
  楚留香道:“能与名剑作伴,匣中必非常物。”
  薛衣人打开了个铁匣,匣子里却只有件长衫。
  雷白的长衫,已微微发黄,可见贮藏的年代已有不少。
  薛衣人将长衫一抖,楚留香才发现长衫的前胸处有一串血迹,就像是条赤红的毒蛇般蜿蜒在那里。
  在惨淡的灯光下看来,血迹已发黑了。
  薛衣人缓缓道:“香帅可知道这服上染的是谁的血?”
  他眼睛虽在盯着长衫上的血迹,却又似乎在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过了很久,才淡淡笑,接道:“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香帅只怕并未听到过这人的名字,但三十年前,‘杀手无常’裴环却也非等闲人物。”
  楚留香肃然道:“晚辈虽年轻识浅,却也知道‘杀手无常’手中一双无常钩打遍南七省,却不知此人已死在前辈手上。”
  薛衣人道:“那是在勾漏山……”
  他神思似已回到遥远的往日,缓缓的叙说着。
  楚留香眼前仿佛已展出一幅肃杀苍凉的图画。
  贝漏山,暮色苍茫,西天如血。
  薛衣人白衣如胄,独立在寒风中,山崖上,望着面貌狰狞的“杀手无常”缓缓走了过来。
  然后剑光一闪。
  鲜血溅在雪—般的衣服上,宛如在雪地上洒落一串梅花……
  薛衣人缓缓道:“如今三十年的岁月经已消逝,但他们的血却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楚留香道:“他们的血?难道这些铁匝及……”
  薛衣人冷冷道:“香帅难道不明白血衣人这三字是如何来的?”
  楚留香望着四面石案上的铁匣,想到每个铁匣里都藏着一件雪白的长衫,每件长衫上都染着一个人的鲜血,每滴鲜血中都包含着一个令人慷慨激昂的故事,每个故事中都必有场惊心动魄的血战……
  想到这里,楚留香心底也不禁泛起一阵寒意。
  薛衣人目光如刀,一字一字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剑下无情,就是这柄剑,不知饮下了多少人的鲜血。”
  他剑光一闪,忽然闪电殿向楚留香刺了出来。
  见到中原点红时,楚留香已觉得他剑法之快,当世无双,见到帅一帆时,楚留香就觉得一点红还不算是天下第一快剑,见到那“白痴”时,楚留香又觉得帅一帆的剑法不算什么了。
  但此刻,楚留香才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剑”……
  薛衣人这一剑刺来竟来得完全无影无踪谁也看不出他这一剑是如何出手,是从哪里刺过来的。
  楚留香居然根本没有闪避。
  但这快如闪电般的雷盟的一剑,到了楚留香咽喉前半寸处,就忽然停顿了,停时就像发时同样快,同样突然,同样令人不可捉模,不可思议,这“一停”实比“一发”更令楚留香惊讶。
  薛衣人发这一剑时显然还未尽全力否则就停不下来了,他未使全力时刺出的一切已是如此急迫,使出全力来那还得了。
  薛衣人望着楚留香,似乎也有些惊异。
  这一剑到了他咽喉时,他非但神色不变,而且连眼都未眨,这年轻人已有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糜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定力,单只这份定力又隐然有一代宗主的气魄。
  剑尖虽还未刺入楚留香的咽喉,但森冷的剑气却已刺人他的肌肤,他喉头的皮肤上虽已起了颗颗寒栗,面上却依然未动声色,对楚留香说来,被人用剑尖抵着咽喉,这已不是第一次趟。
  虽然他也知道这一次的剑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快得多,这么快的剑若已到了咽喉前,世上就没有人能闪避开了,薛衣人冷冷的望着他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道:“你可是为了我的剑而来的?”
  楚留香笑了,道:“你以为我想来偷你的剑?”
  薛衣人道:“楚香帅的名声,我早已久仰得很。”
  楚留香道:“那么你就该知道他从未在朋友身上打过主意。”
  薛衣人道:“无论任何事都有例外的,也许你这次就是例外。”
  楚留香道:“这次我为何要例外?”
  薛衣人道:“你对剑不但很有学问,也很有兴趣,是么?”
  楚留香又笑了,道:“不错,我对剑很有兴趣,我对红烧肉也很有兴趣,但我却从未想过偷条猪回家去养着。”
  薛衣人厉声道:“那么尔是为何而来的?”
  楚留香淡淡道:“有人用剑对着的我的脖子时,我通常都不喜欢顾他说话。”
  薛衣人道:“你喜欢我把剑刺下去?”
  楚留香大笑道:“薛衣人若是会刺冷剑的人,那么我就真看错你了,我若看错了你,就算死在你的手上只能怨我目已有眼无珠,一点也不冤枉。”
  薛衣人凝注了他很久,绥缓道:“你从来没有看错过人么?”
  楚留香微笑道:“我若肯让他手里拿着剑,站在我身旁,就绝不会看错他。”
  薛衣人仰面大笑道:“好楚留香果然浑身是胆,果然名不虚传。”
  “呛”的一声,剑已入鞘。
  薛衣人微笑道:“但若说楚留香是为了花金弓才到施家庄来的,我无论如何是不会相信的。”
  楚留香笑道:“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薛衣人笑容又逐渐消失道:“香帅到施家去,莫非就是为了要叫花金弓带你来见我。”
  楚留香笑道:“薛大侠既已退隐林泉,在下要见非常之人,只有用非常的手段了。”
  薛衣人目光闻动道:“你为何如此急着见我?”
  楚留香沉吟了半晌,道:“大约三四年以前江湖中忽然出现了一群职业刺客。”
  薛衣人耸然道:“职业刺客?”
  楚留香道:“不错,这些人不辨是非,不分善恶,只以杀人为业,无论谁只要出得起价钱,他们就会为他杀人。”
  他叹了口气,接道:“他们无论什么人都杀,黑道的他们也杀,白道他们也杀。就算那些与武林毫无关连的人他们都杀,就因为如此,所以我认为他们实在比那些杀人放火的强盗还要可恨,还要可怕,因为强盗杀人至少还要选择选择对象。”
  薛衣人动容道;“江湖中出了这种人,我怎么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楚留香道:“这些人行事很隐秘,若非他们找到我头上来,我也一点也不知道。”
  薛衣人笑道:“他们若是算计到香帅身上,只怕已离末日不远。”
  楚留香道:“这些人现在的确已死的死,伤的伤,不复再能为恶,只不过……这些人的首领却至今仍道遥法外。”
  薛衣人道:“他们的首领是谁?”
  楚留香道:“我至今还不知道此人是谁,只知他非但机智过人,而且剑法绝高。”
  薛衣人微微一笑,道:“所以香帅就怀疑这人就是我?”
  楚留香也微微笑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薛衣人目光灼灼。道:“香帅如今已查出来了么?”
  楚留香缓缓道:“阁下方那一剑出手,的确和他们有七分相似。”
  薛衣人沉声道:“如此说来,你认为我就是那刺客?”
  楚留香微笑道:“阁下若是那刺客的首领,方那一剑就不会收回去了。”
  薛衣人什么也没有说,缓缓转过身。将长剑藏入石匣,只见他肩头起伏,心情似乎很激动,过了很久。才缓缓问:“你可知道我为何至今还未杀死左轻侯?”
  他忽然问了这句话来,楚留香不禁怔了怔。
  幸好薛衣人也并没有等他回答又道:“只因我这一生非但很少有朋友,连仇人都不多,尤其是像左轻侯那样的仇人,我若杀了他,就更寂寞了。”
  楚留香看不到他的脸,但望着他削建的背影,望着他长白的头发,心里也不禁泛起一阵凄凉之意,长叹道:“古来英雄多寂寞……一个人在低处时,总想往高处走,但走得越高。跟上去的人就越少,等他发现高处只剩下他个人时,再想回头已来不及了。”
  薛衣人标枪般挺立着的身子,忽然像是变得有些侗嵝,他又沉默了很久,才长叹了声,道:“但我已渐渐老了,一个人到了快死的时候,总想将身前的帐结结清,也免得死后带进棺材去。”
  楚留香沉默着,因为他不知该说什么。
  薛衣人道:“所以我和左轻侯已约定,在今年除夕作生死的决斗,那不单是我和他两人的决斗,也是我们薛左两家的决斗,因为我们两家是百年的世仇仇恨几乎已久远得令人连结仇的原因都忘记了。”
  楚留香耸然动容,道:“这件事轻侯为何没有告诉我?”
  他心里已恍然明白左轻侯为何急着要将女儿嫁到丁家去了,只因女儿一离去,就不再是左家人,谅不必再参与这场决生死的血战。友轻侯为女儿的苦心,实在是无微不至。
  薛衣人霍然转过身,凝注着楚留香,道:“但我以为他已告诉了你,以为你就是为了要助拳才到松江府来的。所以先要设法来探听我的虚实。”
  楚留香道:“所以才要设法来偷你的剑,一个人要和老虎搏斗最好先拔挣他的牙齿。”
  他笑了笑谈淡道:“但楚留香就算是这样的人。左轻侯却绝不会是这样的人,否则就不配做薛衣人的对头了。”
  薛衣人道:“楚留香若是这种人,那么我就算看错你了,那也只怪我自己有眼无珠怪不得别人,是么?”
  这句话正是楚留香方对他说的。楚留香望着他冷漠的面容中心里忽然泛起一阵温暖之心,只因他已发现这老人其实并不像外表看来那么冷酷。
  他暗中叹了口气,道:“你们的除夕决斗难道已势在必行了么?”
  薛衣人默了半晌忽然一笑,道:“此时鱼想必已烧好了,我们为何不先喝杯再说?”
  楚留香并不是胡铁花那样的酒鬼,他白天一向很少喝酒的,只有心情特别高兴或者特别悲伤时才会例外。
  今天也就是例外。但他却不知道今天是特别高兴,还是特别难过,他心里有很多事,而且很复杂,他要找个时候好好想清楚。在没有想清楚之前,他决定什么事也不做。
  驴鱼烧得的确不差,只不过楚留香却怀疑鱼不是那位施少奶奶做的,因为她手上连一点油腻都没有。
  楚留香见过很多不会烧菜的文人,却偏喜欢躲在厨房,然后再将菜端出来,硬说:“莱烧得不好,请原谅。”
  让别人以为菜就是她烧的,因为就连这种女人也知烧菜不但是做妻子的光荣,也是她文夫的光荣。
  楚留香总觉得这种人很可笑,总想问问她们,“你既然觉得不会烧菜很丢人,以前为何不学学呢?”
  施少奶奶果然已娇笑道:“烧得怕不好香帅你莫要见笑。”
  楚留香还未说话,薛衣人已淡淡道:“你根本连炒蛋都不会,这条鱼也不是你烧的—。”
  他话未说完,施少奶奶已红着脸溜了进去。
  花金弓吃吃笑道:“想不到亲家翁也会说话,想必是因为见了香帅心情才特别好,这应该谢谢我才是。”
  薛衣人道:“不错,等施举人来了,我定敬他一杯。”
  花金弓怔了怔,勉强笑遂;“香帅在这里坐,我到后面找亲家母聊天去。”
  薛衣人等她走了,才叹口气,道:“她总算听懂了我的话,总算知道自已该到什么地方去了,这倒不容易。”
  楚留香笑道:“的确不容易。”
  薛衣人举杯道:“若不把女人赶走,男人怎能安心喝酒,来喝一杯。”
  楚留香饮而尽,忽然长叹道:“若非薛左两家的世仇,你和左轻侯一定会交成好朋友的。”
  薛衣人脸色变了变,道:“你本是左轻侯的朋友,如今也已是我的朋友,我只望你明白件事……薛左两家仇恨,是谁也化解不开的。”
  楚留香道:“为什么?”
  薛衣人叹声道:“你可知道这一百年来,薛家已有多少人死在左家人手上?”
  楚留香道:“是否和左家人死在薛家人手上的差不多。”
  薛衣人道:“正是如此,也正因如此,是以薛左两家的仇恨才越陷越深,除非这两家人中有一家死尽死绝否则这仇恨谁也休想化解得开。”
  楚留香只听得心里发冷,正不知该说什么。
  突听人大声道:“好呀,你们有好酒好菜,也不叫我来吃。”
  一个人横冲直闯的走了进来,却正是那“白痴”薛宝宝,他今天穿的一套红衣服,上面竟绣着只绿乌龟。
  楚留香发现他好像已全不认得自己、一坐下来就将整盘鱼搬到面前用手提起来就吃。
  薛衣人皱了眉,苦笑道:“这是舍弟笑人,他……他……”
  薛宝宝满嘴都是鱼,一面吐刺一面笑道:“薛衣人是大剑客,薛笑人却是大吃客,薛笑人虽然从小打不过薛衣人但吃起来薛衣人却要落荒而逃。”
  薛衣人怒道:“谁叫你来的?”
  薛宝宝笑嘻嘻道:“这也是我的家,我为何不能来,你可以骂我笨,骂我没出息,总不能说我不是薛老爹的儿子吧。”
  薛衣人长叹了口气,摇着头道:“香帅莫见笑,他本来不是这样子的,直到七八年前,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竟忽然……忽然变了。”
  楚留香心里暗暗叹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一代名侠,其实也和普通人一样,也有他的烦恼和不幸,只不过这些事都已被他耀目的光辉所掩,人们只能看到他的光彩,却忘了有光的地方必有阴影。
  楚留香的本意确实是为了要探查那刺客集团的神秘首领而来的,但现在他主要的目的却改变了。
  左轻侯是他的好朋友,他定为左轻侯解决这问题,何况,“借尸还魂”这件事实在太不可思议,他自已也想将这件事弄明白,到“薛家”来之前,他本有许多话要对薛衣人说。
  可是现在他忽又改变了主意,他忽然发现这件事其中有许多值得研究之处,所以他决定暂时什么都不说。
  薛衣人并没有坚持挽留他,只和他订下了后会之期,然后亲自送他到门口,目送着他远去。
  薛宝宝却躲在门后吃吃的笑。
  楚日香没有乘车,也没有骑马,他一直认为走路的时候头脑往往会变得很清楚,因为走路可以使血液下降,血液下降了,头脑自然就会冷静。而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个冷静的头脑。
  但他究竟发现了什么?究竟想什么呢?
  秋天的太阳照在人身上,轻柔温暖得就像是情人的手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秋天,正是适于走路的时候。
  可是,还没有走出多远楚留香就发现后面有个人不即不离的盯着他,这人骑着匹黑油油驴子,头上戴着顶又宽又大的帽子,而且一直低垂着头,似乎生怕别人瞧见他的脸。
  楚留香根本就没有回顾瞧他一眼。像是不知道后面有人,这人的胆子就越来越大了走得越来越近。
  楚留香暗觉得好笑,这人想必是个初出江湖的新手否则他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来盯楚留香的稍?
  将近正午的时候,楚留香就到了秀野桥。
  桥上有个青衣妇人正闪闪缩缩的向西头眺望,她头上包着布帕,用两只手紧紧抓住,显然也生怕被人瞧见面目。但楚留香是一眼就瞧出她是谁了。
  那骑着黑驴子的人看见楚留香走上桥,就躲在一棵树后,却露出了半边脸一只眼睛,将帽子随手摘了下来。他好像以为只有自已有眼睛,别人都瞎子。
  楚留香却好像真的忽然变成瞎子了。
  桥上的青农妇人自然就是梁妈,她—张苍老的脸也不知是因为被风吹的,还是骇怕发了青。
  看到楚留香,她就匆匆赶过来,喘息着道:“谢天谢地,你总算来了。”
  楚留香道:“你以为我骗你?以为我不会来?”
  梁妈叮嘱着道:“但你真有法子能让我再见到小姐么?只要能见小姐一面,我……我死了也甘心。”
 楼主| 发表于 2010-9-4 10:01:20 |
第五章 刺客
  梁妈望着楚留香,不胜企盼的道:“你真能够让我见到小姐?”
  楚留香道:“你若有诚心,自然看得到她。”
  梁妈道:“我当然诚心,观音菩萨。”
  楚留香不让她说完这句话,就抢着道:“好,那么你三天后再来,莫要在正午等到天黑了再来。”
  梁妈怔了怔道:“三天还要再过三天?”
  楚留香正色道;“这种事自然要选日子。急不得的,你若真有诚心,连三天都等不得。”
  梁妈自然很容易就被打发走了,楚留香虽觉得对善良的老太婆有些抱歉,但这三天的时间关系却实在太大。
  饼了三天后,所有的事也许就会都改观了。
  突然间,蹄声骤响。
  那骑里黑驴子的人忽然加速急驰而来,迫到楚留香身后,突地反手一鞭,向楚留香的脖子抽了下去。
  长鞭破空,划起了尖锐的风声。
  楚留香头也未回,一伸手。就换位了鞭稍,笑晚道:“下来吧。”
  他随手抖,那人身子就自鞍上飞起,凌空一个翻身,停在杨柳畔,头上的遮阳巾也扔掉了,露出了一张长的马脸。
  这居然是施少奶奶。
  黑驴子直冲到桥头才停了下来,用颈子磨着桥,声声轻嘶。那神情倒有几分和施少奶奶相似。
  楚留香微笑道:“不知是少奶奶驾到险些就得罪了。还请恕罪。”
  施少奶奶恨恨盯着他,道:“你少说风凉话,我问你一天到晚鬼鬼祟祟的究竟在干些什么?你究竟打我什么主意?”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太打少奶奶你的主意呀。”
  施少***脸居然也红了,大声道:“那么,你将梁妈找来干什么?”
  楚留香道:“什么也没有,只不过聊聊天而已。”
  施少奶奶冷笑道:“楚香帅的味口是几时改变了的,几时变得喜欢跟老太婆聊天了?”
  楚留香又叹了口气道:“我不找老太婆聊天,难道少奶奶肯陪我聊天么?”
  施少奶奶盯着他眼睛里忽然有了笑意,忽然掉头就走,她的身材不错,只看背影,倒颇有韵致。
  楚留香只希望她莫要回头,一回头就溜了。
  不幸施少奶奶却偏偏要回头,面且还笑了笑,道:“你既然要跟我聊,为什么不跟我来?”
  楚留香真的叹了口气,他想着有谁敢用“回眸一笑百媚生”这句话来形容这位少奶奶,他一定要跟那人打架。
  施少奶奶不但在笑,还抛了个飞眼,道:“你怕什么?难道我会吃了你?”
  楚流香喃喃道:“你看来倒真像会咬人的。”
  施少奶奶道:“你嘴里咕哝咕哝在说什么?”
  楚留香苦笑道:“我什么也没说,只不过嘴在抽筋而已。”
  他尽避只希望施少***脖子忽然扭了筋,再也回不过头来,怎奈施少***脖子却灵活得很,一下子又回过头来,笑道:“你又不是小狈,为什么要跟在人家后面走?”
  楚留香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过了半晌,忍不住道:“少奶奶,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聊天的,你要到哪里?”
  施少奶奶又白了他眼,道:“有很多小伙子都在偷偷的称我‘雪里红’还以为我不知道。”
  楚留香只有摸鼻子,发誓今后再也不吃“雪里红炒肉丝”这道菜了,宁可吃萝卜干也不吃雪里红。
  薛红红翘起了嘴道:“喂,你想找我聊天,怎么不说话呀?难道变成了哑吧。”
  楚留香看到她那翘起了的嘴,只恨不得能在上面挂个油瓶。
  只恨胡铁花没有来,也许真做得出的。
  楚留香乾咳了声,笑道:“你那位二叔可真有趣,就像个孩子似的,但剑法却又那么高,那天晚上我要不是跑得快,差点就被他刺了个透明窟窿。”
  薛红红也笑了,道:“幸好你跑得快,我二叔除了吃之外,就会使剑。他疯病罢发作的时候,硬逼着我爹爹和他动手。连爹爹都几乎被他刺了剑。”
  楚留香眼睛似乎忽然亮了,道:“后来呢?”
  薛红红笑道:“后来爹爹自然还是将他制服了,他—气之下,就疯得更厉害。”
  楚留香道:“据令尊大人说,他本来并不是这样子的。”
  薛红红道:“他就是练剑练疯了的。”
  楚留香道:“哦?”
  薛红红道:“他剑法根本就不错,但比起我爹爹来自然还差得远,所以就拼命练剑,一心想胜过我爹爹,练得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但无论他怎么练,还是比不上爹爹。有一天晚上,他忽将二婶杀了。说是二婶总是扰乱他练剑,但杀了二婶后,他自己也变得愈疯癫,老说自已只有十岁,就因为年纪小,所以剑法才不如爹爹。”
  楚留香叹道:“一个人到无可奈何时,也只有自己骗骗自已了,只不过他……”
  薛红红忽然娇哂道:“我们为什么老是要提他呢?难道没有奇他的事可提了么?”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你想听什么?我就陪你聊什么?”
  薛红红瞟了他一眼。抿嘴笑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可聊的事太多了,你难道还不知道,难道还要我来教你?”
  她吃吃笑道:“你若还要别人教,你就不是风流侠盗楚留香了。”
  楚留香听“风流侠盗”这名字就头疼,更令他头疼的是他发现薛红红带着走的路越来越偏僻而且路的尽头,林木掩映中,似乎还有几间屋子,他不敢想像到了屋子里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但这时他想走已来不及了。
  薛红红已拉着他的手,媚笑道:“我带我到个好地方去,你应该怎样感激我才是呢?”
  楚留香道:“我……咳咳,这……咳咳……”
  他忽然跳起来,道:“不好,你那匹黑驴子不见了,快回去找吧”
  薛红红格格笑道:“一匹驴子也没有什么了不得,我有了你,还要驴子作什么?”
  若有人说楚留香会脸红,非但别人不信,只怕连他自已都不会相信,但现在他的脸则真有些红了。
  薛衣人也许就因为杀人杀得太多了,所以才会生下这种宝贝女儿,他还没有被女儿气死,倒真是怪事一件。
  薛红红已拉着楚留香向那枫林走了过去。
  阳光映得一林枫叶红如晚霞,枫林中山屋三五间,建得又小巧,又精致,看来就宛如图画。
  此刻在楚留香身旁的若不是薛红红,到了这种地方,他一定会觉得有些“飘然欲仙”,但现在他却觉得自已好像个活鬼。
  薛红红一只手拖着他,一只手已在推门。
  楚留香苦笑道:“这……这是谁的屋子你也不知道,怎么随便推人家的门?若要被人当小偷抓住岂非冤枉?”
  薛红红道:“谁敢将我当小偷?”
  楚留香道:“平时自然不会,但你若跟我在一起,就说不定了,我的名声一向不好,说不定会连累你。”
  他一面说,一面就想溜之大吉。
  但薛红红却将他的手抓得更紧,笑道:“你放心吧,这里也是薛家的产业。”
  楚留香又想摸鼻子,怎奈两只手都被薛红红抓住了,只有苦笑道:“你们家的产业倒真不少。”
  薛红红道:“这本是我二叔没有发疯时独居练剑的地方,后来就空了下来,我二弟打猎时也时常来住,但这几天他却到……”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已推开门,说到这里,突然听一人忽吼道:“什么人敢乱闯?”
  吼声中,一样黑忽忽的东西直打了出来。擦着薛红红的头皮飞过,远远落在门外,竟是只靴子。
  屋予里布置得简单而雅致,床上铺着又厚又软的兽皮,两个几乎已脱得完全赤裸的人,正在兽皮上打滚。
  薛红红一开门,男的立刻怒吼的跳起来,抄起只靴子就往外面丢。女的赶紧抡起件衣服,掩住胸腹,却还是没有掩住两条白生生的腿,即使用楚留香的眼光来看这两条腿也算是一流的。
  那男的年纪很轻,也是身细皮白肉,长得倒很英俊,只不过脸色苍白眼睛里布满了红丝。
  看到破门的薛红红,他脸上的怒容立刻变为惊讶,薛红红看到他,也吃了惊失声道:“是你?”
  这少年一把抓起衣服就躲到椅子后面去了。
  那女的想站起来,看到楚留香笑眯眯的眼神,赶紧又坐了下来,两只又长又直的腿拼命向里缩。
  薛红红铁青着脸,厉声道:“你不是已经到省城去办年货了么?怎么会到了这里?”
  那少年一面穿衣服,一面赔笑道:“离过年反正还早得很,我想筹画两天再去不迟。”
  薛红红冷笑道:“我早就在奇怪,你怎么会忽然勤快起来了,居然抢着办事,原来你是想避开爹爹到外面来找野食。”
  她眼睛一瞪,道;“我问你,这女的是谁?”
  那少年道,“是……是我的朋友。”
  薛红红冷笑道:“朋友我看你……”
  那少年忽然伸出头来,抢着道:“我问你,你这男的又是谁?”
  薛红红怔了怔道:“是……自然是我的朋友。”
  那少年也冷笑道:“朋友?我看怕未必吧”
  薛红红恼羞成怒,跳起来吼道:“老二,我告诉你,你少管我的闲事。”
  那少年悠悠道:“好,我们来订个交易,只要你不管我的闲事,我也绝不管你的闲事,否则若是闹出去,只怕你比我更丢人。”
  薛红红冲了过去,抬起一腿将椅子踢翻,大叫道:“我有什么好丢人的?我又没脱光屁股跟人捣鬼……”
  楚留香实在不想再听下去了悄悄带起门,溜了出去,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替薛衣人难受。
  他现在自然已经知道这少中就是薛家二公子薛斌,这姐弟两人真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活宝。
  只可怜薛衣人一世英名,竟生出这么样一对儿女来,“豪门多孽子”,楚留香发觉这句话真是说得有学问。
  一个人着想成为天下无双的剑客,就最好不要养儿女,因为最好的剑客,必定是最坏的父亲。
  剑,就像是女人一样,你想它服从你,就一定要全心全意的对它,否则它就会出卖你。
  一个人纵在被女人出卖了两百次,还可以再找第两百零一个女人,但只要被剑出卖一次,就得死。
  楚留香吸了口气,道:“薛衣人,薛衣人,你虽能将剑招挥如意,但是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剑的奴隶……”
  房子里那姐弟两人还在争吵,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但门却忽然开了,一个人飞跑了出来,大声道:“喂,你等等。”
  楚留香回头,就看到那方像条小白羊般卷曲在虎皮上的女孩子,正在向他不停的招手。
  现在她当然穿起了衣服,但扣子还没有扣上,也没有穿鞋子,衣襟里露出了一段雪白的皮肤,白的令人眼,花百折裙下面露出一截修长的小腿纤巧的足踝和双底平趾敛的脚。
  楚留香尽量想使自己的眼睛规矩些,尽量不往她的衣襟里面看,但这双脚却实在是种诱惑。
  只要是男人就无法拒绝这种诱惑。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是在叫我?”
  那少女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飞奔过来,突然轻呼了一声,一个又香,又甜,又温柔的身子就整个倒入了楚留香怀里。
  楚留香苦笑道:“你若想找个人替薛二少爷做完他方还没有做完的事,你只怕找错了。”
  那少女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颠声道:“我的胸。我的脚……”
  楚留香这才发现她的脚原来已被石头割破了,鲜血一滴滴往下流,疼得她眼泪都几乎流了出来。
  她不但腿美,脚美,脸也美,此刻美丽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再加上几滴眼泪,更显得楚楚可怜。
  楚留香又不禁叹了口气,道:“下次跟别人幽会的时候,记住千万莫要脱鞋子。”
  这女孩子看来虽是那么丰满,但身子却轻得很,楚留香几乎完全没有用力气,就将她抱了起来。
  那少女咬着嘴唇勉强一笑,轻轻道:“谢谢你。”
  楚流香的鼻子虽然不灵,但还是嗅到了一阵如兰似馨,可以令任何男人心跳加快的香气。
  他只有将鼻子尽量离得远些,苦笑道:“他用不着谢谢我,还是谢谢你的脚吧。”
  那少女的脸飞红了起来,道:“快走,莫要等他们追出来。”
  其实楚留香又何尝不怕薛红红追出来,用不着她说,楚留香已一溜烟般窜入了山坡下的树林里。
  虽然刚过正午还没有多久,树林中光线却很幽晦,无论任何女人。在这种光线中看来都会变得漂亮些的,何况这女孩子本来就美得很楚留香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了这种诱惑。
  他只好转过眼睛,道:“你要我将你抱到什么地方?”
  那少女喘息着,忽然拨出一柄尖刀。
  楚留香正觉得她身上的香气有点要命,这柄尖刀已抵住了他的胸膛,“嘶”的,将他的衣服划破了一条线。
  这一着倒真的大出楚留香意料之外。
  只听那少女冷冷道:“你若还想要命,就得答应我一件事。”
  楚留香哂道:“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要男人答应你,还用得着刀么?”
  那少女咬着牙,厉声道:“你少胡思乱想,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
  楚留香道:“哦?”
  那少女道:“你莫以为我刚刚是在……在与那姓薛的幽会,我只是……只是……—”说着说着,她眼泪又流了下来了,美丽的脸上充满了愤怒的怨恨之色,甚至连嘴唇都??出血来。
  楚留香开始觉得这女孩子有趣了,只因他已被她引起了好奇之心,他忍不住问道:“你只是在干什么?”
  那少女道:“复仇”
  楚留香讶然道:“复仇?为谁复仇?”
  那少女道:“我姐!”
  楚留香道:“你姐姐?她难道是死在那位薛公子手上的?”
  那少女恨根道:“薛斌虽没有杀她,但她死得却更惨,薛斌若一刀杀了她,反而好些。”
  楚留香道,“那么他是用什么法子害死你姐姐的?”
  那少女道:“他用的是最卑鄙、最可恨的手段,害得我姐姐……”
  她忽然顿住语声,瞪着楚留香道:“我已说得太多了,我只问你,你肯不肯答应?”
  楚留香道:“答应什么事?你要我帮你复仇?”
  那少女道:“是的。”
  楚留香道:“你若不将事情对我说清楚,我怎么能帮你的忙呢?”
  那少女道:“无论如何,你都非答应我不可,否则就要你的命!”ㄅ楚留香笑了道:“你以为你真能杀死我?”
  那少女将刀握得更紧,厉声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她话刚说完,突觉身子一麻,手里的刀也不知怎地忽然就到了楚留香手上,就好像楚留香用了什么魔法样。
  楚留香道:“你这把刀本来是准备杀薛公子的?”
  那少女拼命唆着牙,全身还是在抖个不停。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幸好你方还没有机会下手,否则此刻只怕也已死在薛斌手上了。”
  他的手一扬,刀就飞了出去,“夺”的,钉在树上。
  楚留香道:“你既非杀人的女孩子,这把刀也不是杀人的刀,你若真的想复仇,看来还得另外想别的法子。”
  那少女忽然放声痛哭起来,用一双又白又撇的小手,拼命猛着楚留香的胸膛,痛哭着道:“你杀了我吧……你干脆杀了我倒好。”
  楚留香苦笑道:“你莫弄错了,我可不是那位薛公子。”
  那少女嘎声道:“若不能为我姐复仇,我也不想活了……我也不愿活了!”
  她忽然挣扎着从楚留香怀里跳下去,去拨树上的刀。
  但她还没有冲过去,楚留香忽又到了她面前。
  她身子又冲入了楚留香怀里。
  楚留香轻轻拍着她的肩头,柔声道:“像你这样又年轻又美丽的女孩子,若不肯活下去,那还有什么人能活得下去的呢?你若连活的勇气都没有,怎么能替你姐姐复仇?”
  那少女垂着头,跺着脚,流泪直流,反正已没希望了,死了倒干净。
  楚留香道:“谁说你没希望?”
  那少女霍然始起头道:“你……你肯帮我的忙?”
  楚留香道:“也许,可是你一定要先将这件事说明白。”
  他扶着她在树下坐了下来,静静的瞧着她道:“你至少总得先告诉我你是谁?什么名字?”
  他目光是那么温柔,又那么明亮,令你觉得他不但可以做你温柔的情人,也可以做你忠诚的朋友。那少女低下头,苍白的面颊已起了阵红晕,嘎蠕着道:“我姓石……”
  楚留香道:“石小毛?”
  那少女红着脸道:“不是,石绣云。”
  楚留香笑了,道:“这名字正配得上你,你也是这地方的人?”
  石绣云道:“是。”
  楚留香道:“就使在这附近?”
  石绣云道:“我们家种的田,也是薛家长随,父亲没有去世的时候,还在薛家的私塾里教过书。”
  楚留香道:“所以你姐姐才会认得薛斌?”
  石绣云咬着嘴唇道:“薛斌小的时候,我父亲最喜欢他,总说他又聪明,又能干,文武全材,将来一定有出息,所以时常带回家来玩,谁知他,……他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牲,爹爹在九泉下若知道他做的事,怕!怕。”说着说着,她不禁又轻轻啜泣起来。
  楚留香道:“你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石绣云只是摇头,流泪,什么话都不说。
  楚留香知道这件事其中必有许多难言的隐衷,他本不愿逼别人说出自己不愿说的事。
  但薛斌却是施茵的未婚夫婿,有关他的每件事,都可能关系着这“借尸还魂”的秘密。
  楚留香忽然道:“你的脚还疼么?”
  石绣云又流着泪点了点头。
  楚留香轻轻握住了她细巧的足踝,用一块洁白的丝巾温柔的替她擦净了脚底的血污和泥沙。
  石绣云的身子已剧烈的颤抖起来,脸上更红得像是晚霞,只觉全身再也没有一丝力气,连头都无法抬起。全身都在发抖。
  楚留香用丝巾替她包扎着伤口,忽又问道:“你姐姐是不是上了薛斌的当?”
  石绣云似乎已连一丝抗拒的力量都没有了,无论楚留香问她什么,她都会毫不迟疑的回答。
  她说得虽然含糊不清,但楚留香也已明白她姐姐在痴恋着一个人,那人却是个薄情人,她姐姐为相思所苦,缠绵入骨,竟至一病不起,看到她姐姐死前的痛苦,所以才决心杀死这负心的人。
  楚留香哂道:“你说的不错,他骗得她这么惨,倒真不如一刀杀了她反倒仁慈些,可是……你是怎么知道这男人就是薛斌?”
  石绣云恨恨道:“我当然知道。”
  楚留香道:“是你姐姐告诉你的?”
  石绣云又流泪道:“她……她对他实在太好了,直到临死时还不肯说出他的名字,但用不着她说,我也知道。”
  楚留香道:“为什么?”
  石绣云道:“因为姐姐病重的时候,薛斌总是借故来探听消息,看他那种鬼头鬼脑的样子,我就知道他没有安什么好心。”
  她咬着牙道:“我知道他是希望我姐姐快些死,他才好放心跟施茵成亲。”
  楚留香执吟着,道:“不错,他若和这件事全无关系又怎会对你姐姐的病那么关心?”
  石绣云道:“所以我姐姐死之后,我就决心杀了他。”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所以你就到那里去找他。”
  石绣云道:“我知道他时常都到那小屋子里去的,所以就在那里等着,等了两天,果然被我等到了,可是……”
  她幽然接着道:“可是我也知道我绝没有杀死他的力量,所以……所以我就……”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所以你就想到了那法子。”
  石绣云垂头,低声道:“我除了用那种法子之外,根本就没有别的法子接近他。”
  美丽的身体的确是女人最好的武器。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不觉得这法子太冒险了些?”
  石绣云头垂得更低,流泪道:“我早已准备杀了他之后,自已也一死了之。”
  楚留昏沉默了半晌,忽又问道:“你姐姐是在那天死的?”
  石绣云道:“九月二十七,立冬前一天的晚上,也就是大前天晚上。”
  楚留香道:“那么,她现在还没有下葬?”
  石绣云道:“第二天就已经下葬了。”
  楚留香皱眉道:“为什么要如此匆忙?”
  石绣云道:“我二叔坚持要快些将她下葬,他老人凛说人死了之后,只为‘人土为安’。”
  楚留香道:“你二叔?”
  石绣云道;“我父母都已去世了,什么事都由二叔作主。”
  楚留香又停了半晌,道:“我想……我想到你姐姐的墓上去瞧瞧。”
  秋风肃杀,已吹寒了白杨下的一坏黄土。
  单薄的石碑上很简单的到着:“石枫云之墓。”
  一个被麻带孝的少中,正跪在墓前,哀哀的悲哭着。
  楚留香和石绣云远远就看到这少年了。
  石绣云讶然道:“这人是谁?为什么来哭我姐姐的墓?”
  楚留香也觉得很奇怪,道:“你不知道他是谁?”
  石绣云道:“除了二叔外,我们连个亲人都没有……
  那少年似乎己被他们的脚步声惊动,突然跳了起来,用又手掩着脸飞也似的跑走。
  他身法居然很快,看来轻功的根基很不锗。
  但没有人能任楚留香面前跑掉的。楚留香身形闪,已挡住他面前。
  这少年从未见过身法这么快的人,简直是快如鬼魅,一惊之下,脸色都黄了,出声道:“求求你,让我走吧,我并没有做什么?”
  楚留香道:“你既然没有做什么事,为何要逃呢?”
  这少年道:“我……我……”
  突然出手一拳,向楚留香胸膛击出。
  这拳居然也很快,看来他武功的根基也很不错。
  但除了撤娇的女孩子外,又有谁的拳头能打得上楚留香的胸膛?
  楚留香又一闪,伸手就拿任了他的腕脉。
  这时石绣云也已赶了过来,这少年真恨不得将自己的头藏到裤档里去,但石绣云还是看到了他,失声道:“是你?”
  楚留香道:“你认得他?”
  石绣云道:“他是薛斌的书童,小时候也常跟着到我家去的。”
  她瞪着那少年,道:“倚剑,我问你,你慌里慌张,鬼鬼祟祟究竟在干什么?”
  倚剑似乎刚流过泪,此刻却在流着冷汗,勉强赔笑道:“我……我没有呀。”
  石绣云道;“我姐姐死了,为什么要你来披麻挂孝?”
  倚剑道:“我……我……”
  他似乎忽然灵机一动,立刻大声道:“石教师一向对我很好,石姑娘去世,我自然要尽尽心。”
  石绣云道:“那么我父亲去世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披麻带孝呢?”
  倚剑怔住了,满头大汗如雨而落。
  石绣云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头发,嘎声道:“你……你难道敢对姐姐……”
  她话末说完,倚剑已跪了下去,以首顿地,嘶声道:“我该死,求姑娘饶我我该死……”
  石绣云瞪着他,身子又颤抖起来,忽然狂吼道:“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但楚留香已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无论如何,他这么做总是出于诚心,我若死了,若有人肯为我披麻带孝,我也就死得很安心了。”
  石绣云道:“可是他……”他怎么能对我姐姐……我姐怎么会对他……”
  她又急,又怒,连话都不说清了。
  楚留香哂道:“你莫忘了,他也是人。”
  石绣云忽然放声哭了起来,跺着脚道:“我错了,我弄错了,我不该去找薛斌,我怎么能在他面前那么丢人?我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
  楚留香轻轻搂住了她,他的手臂是那么温柔,那么坚强。无论多么悲伤,多么紊乱的心在这里都似能获得平静。
  倚剑仍然跪在地上,流着泪。
  楚留香道:“她死了你如此伤心,她活着,你为何不对她好些?”
  倚剑流泪道:“小民不敢。”
  楚留香道:“不敢?为什么不敢?”
  倚剑道:“我是个低三下四的人,我配不上她。”
  楚留香道:“所以你宁可眼看着她为你而死?”
  倚剑痛哭失声道:“我不知道她会这样,我也不知道她对我这么好。”
  楚留香道:“无论怎么样,她病重的时候,你人总该去看看她的。”
  倚剑道:“是她叫我莫要去找她的。”
  楚留香又道:“这女孩子若要你莫去找她,她的意思也许就是要你去找她,你若连这道理都不明白,怎么能做男人?”
  倚剑怔了怔,吃吃道:“但她说她永远也不要再见我。”
  楚留香叹道:“那是因为她觉得你太没有勇气,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你若真的爱她,就该鼓起勇气向她求亲。”
  倚剑道:“她若真有这意思,为什么不说出来?”
  楚留香苦笑道:“她若肯说出来,就不是女子了。”
  倚剑怔了半晌,忽然将头撞在地上,病哭着道:“枫云,我该死,我是个混蛋,是个呆子……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但害苦了我,也害了自己。”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其实你也用不着难受,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每个男人都会变成呆子的。”
  看着一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号淘大哭,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等倚剑哭声停下来的时候,楚留香就立刻道:“我想请你做件事,不知道你肯不肯答应?”
  倚剑抽拉着道:“你是个好人,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楚留香道:“请你转达薛公子,就说我大后天晚上在那小屋等他,希望他来与我见见面。”
  倚剑道:“可是……我家公子怎知道你是谁呢?”
  楚留香道:“我叫楚留香。”
  倚剑就像是忽然吞下个熟鸡蛋,整个人都颤住了,连气都喘不过来。
  他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过了半晌,才长长吐出口气,吃吃道:“你老人家就是楚香帅?”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就是楚留香,但却并不老。”
  倚剑用袖子擦了擦鼻涕,喃喃地说道:“早知你老人家就是楚留香,方就算杀了我,我也不敢出手了。”
  石绣云这时张大了眼睛痴痴的望着楚留香,等倚剑走了,才轻轻叹息一声,道:“原来你这么有名……”
  楚留香苦笑道:“有名并不是件好事。”
  石绣云垂下了头,望着自己的脚,望着胸上的那块丝巾,也不知在想什么竟想得出了神。
  楚留香道:“我也想求你一件事,不知你肯不肯答应?”
  石绣云轻轻道:“你说吧,无论什么事我都肯答应你。”
  她似乎忽然发觉自己这句话说得有些语病,面色又飞红了起来,在渐已西斜的阳光下,看来就像是一朵海棠。
  楚留香心里也不禁泛起了阵涟潞,柔声道:“那么你赶快回家好好睡一觉,将这所有的一切事都暂时忘记。”
  石绣云道:“你呢?”
  楚留香道:“我还要去办些事,等到……”
  石绣云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其实你用不着赶我走,我也不会缠住你的,我至少还没有你想像中那么……不要脸……”
  她虽然在勉强控制着自己,语声还是不免已有些哽咽,刚乾了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话没有说完,就扭头飞奔了出去,可是还没有奔出几步,脚下一个踉跄,又跌倒在地上。
  楚留香苦笑道:“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可知道,就算你不缠住我,我也要缠你的。”
  石绣云流着泪说道:“你也用不着来骗我,做你这样的名人,自然不会愿意和我这样的女孩子来往,你……你走吧。”
  楚留香俯下身,轻抚着她的柔发,道:“谁说我不愿和你来往,我一直想约你今天晚上在这里见面,可惜你不等我说完话。”
  石绣云怔了怔,眼泪不再流了,头却垂得更低,幽幽道:“现在我既然已跟你发了脾气,你自然不愿意再和我见面了。”
  楚留香笑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也会发孩子脾气。”
  石绣云踞起了嘴,道:“谁说我是孩子?你看我还是孩子么?”
  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她不再是孩子了,就算是孩了也可以感觉得出,她自己也明白这点。故意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想证实自己的话,又似乎在向楚留香示威,那丰满的胸膛几乎已涨破了衣服。
  楚留香摸了模鼻子,笑道:“你自然也是大人了,所以就该像大人一样,莫要乱发脾气也莫要再胡思乱想……”
  他目光自她的胸膛望下,落在她纤巧的踝上,包在她纤足上的丝印,又渗出了一丝丝血。
  楚留香忍不住又道:“你的脚若还在疼,我……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石绣云道:“你若抱我回家,以后只怕就要别人抱你了。”
  楚留香道:“为什么?”
  石绣云“唉嘛”一笑,道:“我二叔若看到你抱我回家,不打断你的腿才怪。”她娇笑着自楚留香身旁跳开,忽又回头笑道:“莫忘了,今天晚上!”这次她跑得很快,也没有摔跤。她的脚似已不痛了。
  楚留香望着她纤细的腰身,飞扬的黑发,忍不住往自己的鼻子重重的捏了下,苦笑着道:“楚留香呀楚留香,看来你的病已越来越重了。”
  他固已很明白自己的毛病,那就是一遇见美丽的女孩子,他的心就软了,随便怎么样也扳不起脸来说话。也不知为了什么,也许是因为他的运气太好,也许是因为他运气太坏,他时常总是会遇见一些美丽的女孩子。
  最要命的是,这些女孩子也都很喜欢他。
  楚留香算准薛红红和薛斌都已走了。于是他又回到那小屋,小屋果然空无人迹倒了的椅子也没有按起来。
  他就像遗落了什么东西似的,在屋子里搜索了很久,表情看来很失望。显然什么也没有找着。
  屋子里有个很大的铁火炉,现在还是秋天,这火炉自然已有很久没有用过了。炉子上却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楚留香眼睛一亮,打开了炉门就发现炉里子藏有小铁箱,箱里装的竟都是女子梳妆的花粉。
  这小屋本是个很男性化的地方,只有这铁箱却显然是女子之物,里面每样东西都很精致,有个小小的菱花镜,两柄檀香木的梳子,几盒粉也都是很上等的品质,这些东西的主人想必是个很讲究修饰的女子,身份也一定不低,否则就用不起这么贵的东西。
  一个和别人幽会过的女子,自然很需要梳搞头发,抹抹发腊,将自己重新打扮打扮,才好回去见自已的丈夫。
  但这铁箱子却绝不是花金弓的,更不是薛红红的,因为他们身上的香气很浓郁这些花粉的香气却很清雅。
  那么,是谁把这铁箱子藏在这里的呢?
  楚留香用手指沾了些花粉,抹在鼻子上,仔细嗅了很久,嘴角渐渐缀出了丝满意的微笑……
  门是开着的。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人自门外掠了进来。
  他穿着紧身的衣,以黑巾蒙面,身法快如急风,轻如飞絮,手中一柄长剑更急如闪电。
  长剑闲电般刺向楚留香的背心。
  这一剑之快,纵然是迎面刺来的世上只怕也很少有人能闪避得开,何况是自背后暗算。
  楚留香只觉背心寒剑风刺耳,再想闪避,已来不及了。剑尖已刺入他的背脊。
 楼主| 发表于 2010-9-4 10:01:39 |
第六章 死里逃生
  一阵尖锐的痛势,直透入楚留香的心底。
  他身上每一块肌肉,全都生出了一种剧烈的反应,身子也立刻飞掠而起凌空一个翻身,反手将两盒花粉撤了出去。
  黑衣人一剑得手,第二剑又待刺出突见一片浅红色的粉雾自楚留香手里擞了出来鼻子里也嗅到了一阵淡淡的香气。
  他大惊之下,立刻闭起眼睛,掌中剑化为一片光幕,护住了全身,****八尺,退到门口。
  等他再张开眼睛,只见楚留香还是枪一般笔直的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他,嘴角居然也还带着微笑。
  但剑尖上却已有鲜血在滴落。
  黑衣人也笑了,格格笑道;“楚留香应变之快,果然是天下无双,只可借还是没有避开我那一刺。”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我本也奇怪,是谁的剑如此快,想不到原来是你。”
  黑衣人笑道:“你岂非正在找我?”
  楚留香道:“不错,我一直都在找你,却未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黑衣人道:“你既然在这里,我自然也在这里。”
  楚留香道:“难道你是跟着我来的?”
  黑衣人道:“正是。”
  这人自然就是那刺客组织的首领。
  他鹰般的目光瞪着楚留香,冷笑道:“你一直在找我,我也一直在找你,你想要我的命,我也想要你的命,我们两人之间,反正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百???系时候就可以数完。
  但黑衣人却觉得好像永远也数不完似的。
  他本也是个赌徒,只不过这次赌得未免太大了,也未免太冒险,若有选择的余地他就绝不会将赌注押下去。
  “九百九十二,九百九十三。”
  黑衣人“砰”的撞开门,一跃而出,两个起落后使已掠到第一眼看到树丛,地上果然有用树枝划出的字迹。
  只有四个字,
  “你未中毒。”
  歪歪斜斜的字迹,像是正在对他嘲笑。黑衣人只住了,呆了半晌忍不住在这四个字上重重吐了口口水,又狠狠踩了几脚,道:“直娘贼,妈那巴子,操……”
  他几乎将各省镑地,只要知道的骂人的话全都骂了出来,“这姓楚的请文明用语蛋原来又在使诈。”
  原来他方只要一构手就可将楚留香置之于死地。
  他实在想不通楚留香花那种时候怎么还能一点也不紧张,楚留香那时只要淌出一滴汗,他的剑只怕早已出手。
  “楚留香,楚留香,你也用不着得意,今日你虽然又逃脱了一次,但要杀你的机会还是多得很。”
  他忽然想起楚留香既已受了重伤,就必逃不远的,就算已逃出一千步,他还是很快就能追上。
  地上果然有一滴已乾涸了的血迹。黑衣人伏下身子,猎狗般在地上搜索,终于找到了一行足迹。
  他就像狼一般追出去。以楚留香受伤之重,的确是逃不远的,他的确很快就能追上。只可惜楚留香根本没有逃,他就躲在这橡树上,黑衣人骂他的每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这一生中挨的骂只怕还没有今天—天多。
  楚留香望着黑衣人去远,只觉眼前沥沥发花,身子说不出的虚弱,竟自树上直跌了下来。
  现在黑衣人若是赶回来他根本全无抵抗之力,无论如何,他也是血肉之躯,被人在背上刺了剑总不是玩的。
  楚留香虽看不到背上的伤势,却知道这一剑刺得很深,说不定已经刺到骨头,流的血自然也不少。
  以他现在的体力绝对无法走回“掷杯山庄”。
  他倚着树干,喘了半天气正想找个地方先躲躲,突听阵“沙沙”的脚步声穿林谢来。
  楚留香连呼吸都几乎停顿了。
  黑衣人若是去而复返,他只有死路一条。
  只听一人道:“这种地方怎会有好户头,看来我又上了你这小贼的当了。”
  另一人道:“我骗你干什么,我每次只要一来,他们一出手至少就是五钱银子。”
  第一人道:“五钱银子给臭要饭的,那人难道阔翻了么?”
  第二人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在女人面前,总会装得大方些的……我说的可不是夫妻是情人,在老婆面前就不会大方了。”
  第一人也笑了,道:“你说的这一男一女两位财神爷在那里?”
  第二人道:“就在前面的小屋里,依我看,他俩八成是在那里幽会。”
  这两人说话的声音俱是童子口音。
  楚留香暗中松了口气,回头望去,只见两个十三四岁的化子笑嘻嘻的往这边走,两人穿的虽然破破烂烂,神情却是高高兴兴,左面的是个小麻子,大大的眼睛满脸都是调皮捣蛋的样子。
  右面的一个是小秃子,看来比小麻子还要调皮十倍,两人身法都很轻灵,武功的根基显然不弱。
  楚留香这一生中简直没有看到过比这两个小叫化子更令他痛快的人了,他从未想到叫化子居然如此可爱。
  那小秃子和小麻子也瞧见了他,两人一起停下脚步,四只大眼睛瞪着他滴溜的乱转。
  楚留香向他们笑了笑,道:“两位小兄弟脚下功夫不错,不知可是丐帮门下?”
  小秃子眼珠子一转,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楚留香笑道:“你们能带我去见此地的龙头大哥么?”
  小麻子眼珠也转了转,道:“我为何要带你去?”
  楚留香道:“我叫楚留香,我想他一定愿意见我的。”
  小麻子道:“楚留香是什么……”
  他话未说完脑上已挨了小秃子一个耳光,大叫道:“你为何打我”
  小秃子扮了个鬼脸道:“你若连楚香帅都不知道,就算挨十个耳光都太少了。”
  小麻子捂着脸眼睛忽然亮了道:“楚香帅?你说是那‘盗帅夜留香,威名震八方’的楚香帅?”
  小秃子道:“除了这位楚香帅哪里还有第二位楚香帅。”
  小席子“啪”的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道:“我的妈呀……”
  兵里狗肉,香得要命,世上纵有不唆叫化予的狗,也很少有不吃狗肉的叫化子。这正如喝酒的时候可以不吃狗肉,吃狗肉随时候却绝不能不喝酒,叫化子、狗肉、酒,好像永远分不开的。
  破庙里有十来个叫化子,衣衫虽破烂,神情却绝不狼琐,一望而知必定都是丐帮弟子。
  这些人背后大多背着两三只麻袋,其中只有一个脸黑短小的少年乞丐。身上的是麻袋有六只,腰上还插着个黑铁简,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楚留香后来才知道他叫“小火神”。正是此间的龙头老大。
  此刻数十双眼膀都在望着楚留香,目光中充满了敬畏仰慕之色,也有几分亲切之意,因为大家都知道楚香师是丐帮的朋友。
  这也是每个丐帮弟子都引以为荣的事。
  小火神正笑道:“弟子早已久仰香帅的大名了,可是做梦也未思到今日居然能真有幸见到香帅的大驾,这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楚留香伤口已包扎好了,此刻正倚在神案前啜着比人参还滋补的细汤,微笑着道:“你们现在欢喜,以后怕讨厌都来不及。”
  他又啜了口狗肉汤,笑道;“因为你们请我吃肉,我却是来找你们麻烦的。”
  小火神怔了怔,吃吃道:“兄弟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香帅。”
  楚留香通“你们怎会得罪我,只不过,我有几件麻烦事想求你们而已。”
  小火神吐了口气,展颜道:“香帅对丐帮思重如山,莫说要我们效劳做事,就算要我们跳河,我们也照跳不误。”
  丐帮门下虽然多的是血性男子,楚留香知道若是对这些人讲客气话,就显得自已是伪君子,当下正色道:“第—件事,我要你们去打听一个人,这人本来的名字叫叶盛兰,据说是在京城混的,但我想这几天他必定已到了这里,希望你们能打听出他落脚什么地方?究竟是干什么的是不是有人和他同住?”
  小火神听楚留香说,第一件事情要他由打听叶盛兰的近况,不由笑道:“香帅请放心,打听消息正是我们的拿手本事,只要世上有叶盛兰这个人,我一定能找出他的根来。”
  楚留香道:“第二件事,我要你派几位兄弟去盯住薛家庄的二公子和施家庄里的一个老奶奶叫梁**,无论他们到那里去,都要盯住。”
  小火神道:“这也办得到。”
  楚留香道:“第三件事,我希望你能想个法子联络‘丁家双剑’的丁老二,这两天他也到这里来了,就住在掷杯山庄。”
  小火神想了想,道:“这件事也包在敌们身上,一定替香独办好。”
  楚留香长长殴出口气,道,“第四件事可就因难些了。”
  小火神笑道,“只要是香帅交待下来的事,再困难我们也办得到。”
  楚留香道:“好,今天晚上我要你们陪我去挖坟。”
  小火神这才真的怔住了,“香帅”的主意难道已打到死人身上去了么?小火神眼睛发直,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小秃子道:“老大若不敢去,我去。”
  楚留香笑了,道:“你真敢去?”
  小秃子道:“若是别人叫我去挖人家的坟,我不打他十七八个耳光才罢,香帅要我去挖坟,我就去挖坟。”
  楚留香道:“为什么?”
  小秃子眨了眨眼睛,道:“因为我知道香帅绝不会要我们去做坏事的。”
  小麻子立刻道:“不错。我也去。”
  小火神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这两个小表还懂事,比我还知道好歹……香帅你要我们什么时候去挖坟,我们就什么时候去。”
  楚留香道:“今夜三更。”
  他拉起了两个孩子的手,笑道:“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但有时我也会带你们去做坏事的,过两中等你们长大了些,我定来找你们去痛痛快快的喝几杯,还要找两个小美人儿来替你们斟酒。”
  他大笑着接道:“这些也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总比挖坟有趣些。”
  楚留香居然拿他们当朋友,居然要请他们喝酒,小秃子和小麻子几乎开心得更要发疯了。
  楚留香忽然又道:“你们今天本来是想到那小屋去的么?”
  小麻子道:“小秃子说那小屋里有两个很大方的人,他第一次遇见他们,他们就给了他一两多银子,第二次又是七八钱。”
  小秃子笑道:“但是我却不是故意去敲竹杠的,第一次我是到那里去捉蝴蝶,遇见他们从那小屋里出来,他们硬要给我银子,我也只好收下了。”
  小麻子道:“第二次呢?难道也不是故意的吗?”
  小秃子瞪了他一眼,才笑道:“以后我只不过时常都去逛逛罢了,从来也没有击敲过他们的门,也不及每次都能遇见他们的。”
  小麻子撇了撇嘴,道:“还说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自己去了十七八次才叫我去。”
  小秃子笑道:“我是怕你生得太丑,把人家吓跑了。”
  小嘛子叫了起来,道:“我丑?你很美吗?秃不秃,颜胡芦。”
  楚留香也笑了,但眼睛发着光,又问道:“那两人是一男一女?”
  小秃子道:“两人都很年轻。穿得也都很漂亮,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少爷。但对人却很和气。”
  楚留香道:“他们长相是何模样?”
  小秃子想了想,道:“两人长得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都不难看,尤其那位姑娘,一笑就有两个酒祸美极了。”
  楚留香道:“下次你若再看到他们,还认不认得?”
  小秃子直道:“当然认得,我小秃子可不是忘思负义的人,无论谁对我有好处,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楚留香拍了拍他肩头,笑道:“好,好极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9-4 10:01:56 |
第七章 人约黄昏后
  天还没有黑石绣云就已在等着了。
  她既不知道楚留香为何要约她在这里相见,更想不到自己会在亲姐姐的坟墓前和个陌生的男人有约会。
  但她却还是来了,还没有吃晚饭,她的心就已飞到了这里。刚提起筷子,就恨不得曰将饭扒光。
  然后她就站在门口等天黑下来,左等天也不黑,右等天也不黑,她常听人说到了秋天就会黑得早些。
  可是今天,天黑得为什么特别慢?
  幸好这地方很荒凉,终日瞧不见人影,所以她一个人在这里痴痴的等。无论等多久都不怕被人瞧见。
  望着自己姐姐的坟,她心里本该发酸、发苦才是,但现在只要一想起楚留香,她心里就觉得甜甜的,把别的事全都忘了。
  脚还有些疼,她已将楚留香替她包扎的那块丝巾悄悄藏在怀里。悄悄换了双新绣花鞋。
  姐姐刚死了没几天,她就穿上新的绣花鞋了,她自已也觉得自已很不对,却又实在忍不住不穿。
  她将这双新绣花鞋脱下来好几次,最后还是穿了出来;总觉得楚留香的一双眼睛总是在看着她的脚。
  她觉得自己一穿上这双新鞋子,脚就显得特别好看。
  天越来越黑,风越来越大。
  她却觉得身子在发热,热得要命。
  “他为什么还不来?会不会不来了?”
  她咬着嘴唇,望着刚升起的新月。
  “月亮升到树这么高的时候,他若还不来,我绝不再等。”
  可是月亮早已爬过了树梢,她还是在等。
  她一面痴痴的等,一面悄悄的恨。
  “他就算来了,我也绝不睬他。”
  可是瞧见楚留香身影,她就什么都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她飞也似的迎了上去。
  楚留香终于来了,还带来了许多人。
  石绣云则跑出两步,又停下脚。
  楚留香正在对着她微笑,笑得那么温柔。
  “可是你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来呢?”石绣云咬了咬牙,扭头就走。
  她希望楚留香追上来,但却偏偏听不到脚步声,她忍不住放缓了步想回头去,却又怕被人家笑。她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又有些着急,有些质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突听身旁有人在笑,楚留香不知何时已追上来了,正带着笑踞着她,笑得那么可爱,又那么可恨,像是已看透了她心事。
  石绣云的脸红了。楚留香没有追上来的时候,她想停下来,楚留香追上来,她的脚步就又加快了,低着头从楚留香面前冲了过去。
  但楚留香却拉住了她,柔声道:“你要到哪里去?”
  石绣云咬着下唇,跺着脚道:“放手,让我走,你既然不愿意见我,为何又来缠着我?”
  楚留香道:“谁说我不愿意见你?”
  石绣云道:“那么就算我不愿意见你好了,让我走吧。”
  楚留香道,“你既然不愿意见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我?”
  石绣云的脸更红,眼圈儿也红了,跺着脚道:“不错,我是想见你,明知我一定会在这里等你,所以就带这么多人来,你多有本事,到处都有女孩子等你。”
  楚留香笑了,道:“其实我也不想带他们来的,但有件事却非要他们帮忙不可。”
  石绣云忍不使问道:“什么事?”
  楚留香道:“我要他们将这座坟墓挖开来瞧。”
  石绣云明了起来,道:“你……疯了,为什么要挖我姐姐的坟。”
  楚留香道:“这不是你姐姐的坟,若是我猜的不错,这一定是座空坟。”
  石绣云叹声道:“谁说的?我明明看到他们把棺材埋下去……”
  楚留香道:“他们虽然将棺材埋了下去,但棺材里绝不会有人。”
  他轻轻地抚着石绣云的手,柔声道:“我绝不会骗你,否则我就不会约你到这里来了,只要你肯等一等,就会知道我说的话不假。”
  弊材里果然没有人,只装着几块砖头。
  冷夜荒坟,秋风瑟瑟,冷清的星光照着一座被撩开的新坟,一口潜藏的棺材,棺材里却只有几块砖头……
  死人到哪里去了?难道她已复活?
  石绣云全身都在发抖,终于忍不住嘶声大叫起来。
  “我姐姐到哪里去了?我姐姐怎会变成了砖头?”
  凄厉的呼声带起了回音,宛如鬼哭,又宛如鬼笑,四下坟中的冤鬼都似乎一起溶入了黑暗中,在向她嘲弄。
  就连久走江湖的丐帮弟子心里都不禁泛起了一阵寒意。
  楚留香轻轻搂着石绣云的肩头,道:“你没有看到他们将你姐姐的尸身放入棺材?”
  石绣云道:“我看到的,我亲眼看到的。”
  楚留香道:“钉棺材的时候呢?”
  石绣云想了想,道;“钉棺材的时候我不在……我本来也不愿意离开,可是二婶见我悲哀过度,一定要我回房去。”
  楚留香道:“是你二叔钉的?”
  石绣云道:“嗯。”
  楚留香邀“现在他的人呢?”
  石绣云道:“姐落葬后第二天,二叔就到省城去了。”
  楚留香道:“去作什么?”
  石绣云道:“去替薛家庄采办年货。”
  采办年货自然是件很肥的差使。
  楚留香眼睛亮了。道:“薛家庄的年货是不是每年都由他采购?”
  石绣云道:“往年都不是。”
  楚留香嘴角露出一丝难溯的笑容,道“往年都不是,今年这差使却忽然落到他头上了……有趣有趣这件事的确有趣得很。”
  他忽又问道:“这差使是不是薛二公子派给他的?”
  石绣云道:“不错,就因为如此,所以我才更认为姐姐是被他害死的,他为了赎罪所以才将这差使派给二叔。”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他只怕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一……”
  石绣云道:“是什么?”
  楚留香叹道:“这件事复杂得很,现在我们就算对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石绣云流泪道;“我也不想明白,我只要知道我姐姐的尸身到哪里去了?”
  楚留香沉吟了半晌,道:“若是我猜的不错,不出三天,我就可以将她的尸身带回给你。”
  石绣云道:“你……你知道她的体在哪里?”
  楚留香道:“到目前为止,我还只不过是猜测而已,并不能确定。”
  石绣云道:“她尸身难道是被人盗走的?”
  楚留香道:“是。”
  石绣云道:“是谁盗走了她的体,为的是什么?她又没有什么珠宝陪葬之物,那人把她的体盗走又有什么用?”
  楚留香柔声道:“现在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多问,我答应你,三天之内,一定把所有的事都对你说清楚。”
  楚留香回到“掷杯山庄”的时候,天已快亮了。
  左轻侯虽然早已睡下,但听到楚留香回来,立刻就穿着衣裳赶到他房里,见面就抓着他的手,道:“兄弟,整天都见不到你的人影,可真快把我急死,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可探出什么消息?”
  楚留香笑了笑,先不回答他这句话,却反问道:“丁二侠呢?”
  左轻侯道:“丁老二本来一直在逼着我,简直逼着我要发疯。但今天晚上,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又忽然跑了,连话都没有说,看情形好像家里出了什么事样。”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兄弟不是我幸灾乐祸但我们真愿望他们家里出些事,莫要再到这里来相逼。”
  楚留香道:“姑娘呢?”
  左轻候道:“她倒真听你的话,整天都将自己关在屋里,没有出去。”
  楚留香道:“她本来就是个乖孩子。”
  左轻侯道:“可是……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究竟该怎么办?丁家那边也不能者是这样拖下去。”
  他紧紧拉着楚留香的手,道:“兄弟,你可千万要替我想个法子。”
  楚留香道:“法子总有的,但二哥现在却不能着急,也许不出三天,什么都可以解决了……”
  三天三天……这三天内难道会有什么奇迹出现不成?
  左轻侯还待再问,楚留香却居然已睡着了。
  楚留香醒时,就听说有两个人在外面等着他。
  一个丐帮的弟子,左二爷已请他在客厅里喝茶,还有一个人却不肯说出自己的来意,而且一直等在大门外,不肯进来。
  楚留香皱了皱眉,道:“这人长得什么样子?”
  回话的人左升,是左二爷的亲信,自然也是个很精明干练的人,他想了想才笑着道:“这人长得倒也很平常,但形迹却很可疑,而且不说实话。”
  楚留香道;“哦?”
  左升道:“他说是自远道赶来的,但小人看他身上却很干净,一点也没有风尘之色,骑来的那匹马也不像是走过远路的。”
  楚留香道:“你看他像不像练家子?”
  左升道:“他走路很轻快动作也很敏捷,看来虽有几分功夫,但却绝不像是江湖人,小人敢担保他这辈子绝没有走出松江府百里。”
  楚留香笑了笑道:“难怪二爷总是说你能干,就凭你这双眼睛。江湖中已很少有人能赶得上你。”
  左升赶紧躬身道:“这还不都是二爷和香帅你老人家的教诲。”
  楚留香道:“二爷呢?”
  “二爷吃了张老先生两帖宁神药,到午时才歇下,现在还没醒。”
  楚留香道:“大姑娘呢?”
  左升道:“姑娘看来气色倒很好,而且也吃得下东西了,就是不让人到她屋里去,整天关着房门在屋子里。”
  他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香帅总该知道,始娘以前不是这个样子,从来不愿关在屋子里,这件事……这件事的确有点邪门。”
  楚留香沉吟着,道:“烦你去通报姑娘,就说我明天一定有好消息告诉她,叫她莫要着急。”
  左升道:“你老人家现在是不是要先到客厅去见见那位丐帮的小兄弟?”
  楚留香道:“好。”
  小秃子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正在那里东张西望,看到楚留香立刻就迎上前来请安,然后就笑道,“香帅昨天盼咐我们办的事,今天已经有些眉目了。”
  楚留香笑道:“你们办事倒真快。”
  小秃子道:“昨天香帅一交代下来,大哥立刻就叫全城的弟兄四下打断,最近有没有说北方话的两生人在城里落脚,今天上午,就有了消息。”
  楚留香微微笑着,等他说下去。
  小秃子道:“最近到松江府来的北方人一共十一个,其中六个是从张家口来的皮货商,年纪已有四五十了,当然不会是香帅要找的。”
  楚留香道:“嗯。”
  小秃子道:“还有四个人是京城来的武师,有两位年纪很轻,但我们已去盘过他的底,四个人中没有一个姓叶的。”
  楚留香笑道:“还有两个人呢?”
  小秃子道:“那两人是对夫妻,两人年纪都很轻,也都很好看,据说是京城什么大官的公子,带着新婚媳妇到江南来游赏,顺便也来尝尝松江府芦鱼,但就连那客栈的店小二都知道他在说谎。”
  小秃子道:“因为他们说来游山玩水的,却整天关在屋子里不也出来,更从来也没有吃过一条鲜鱼,两人穿的衣服虽然狠华贵,但气派却很小,出手也不大方,一点也不像有钱的阔少爷。”
  他笑了笑,俏声道:“听那店小二哥说,有一天他无意中见这位大少爷居然替他老婆洗脚,他老婆嫌水太热,一脚将整盆洗脚水全都踢在这位大少爷身上,这大少爷却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楚留香眼睛亮了,道:“她姓什?”
  小秃子道:“他在柜台上说的名字是李明生,但名字可以改的。”
  “不错,名字可以用假的。这两人住在哪家客栈?”
  小秃子道:“就在东城门口那家福盛老店。”
  楚留香道:“好,你先到那里等我,我随后就来?”
  河畔的柳树下系着一匹白马。一个青衣人正站在树下,眼睛盯着“掷杯山庄”的大门。
  楚留香并不认得他,他却认得楚留香。
  楚留香问他;“有何贵干?”
  这青衣人只道:“主人有很要紧的事要见香帅一面。”
  楚留香问他:“你家主人是谁?”
  这青衣人赔笑道:“是香帅的故交,香帅一见面就知道了,现在他正在前面相候,特命小人来这里相请。”
  楚留香问他:“你家主人为何不来?又为何不让你说出他的姓名?”
  这青衣人却什么话都不肯说了,只是弯着腰,赔着笑,但却显然是假笑,不怀好意的笑。
  楚留香也笑了,凝注着他,悠然道:“你什么都不肯说,怎知我会跟你去呢?”
  青衣人赔笑道:“香帅若是不去,岂非就永远不知道我家主人是谁了,那么香帅多少总会觉得有些遗憾?”
  楚留香大笑道:“照呀,你家主人倒真是算准了我的短处,我若不去见他一面,只怕真的要连觉都睡不着了。”
  青衣人笑道:“我家主人早说过,天下绝没有楚香帅不敢见的人,也绝没有楚香帅不敢去的地方。”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解开了系在树上的马鞍,用衣袖拭净了鞍上的尘土,躬身赔笑道:“香帅请。”
  楚留香道:“我骑马,你呢?”
  青衣人笑道:“已经用不着我了,这匹马自然会带香帅去的。”
  这青衣人的确模透了楚留香的脾气,越危险,越诡秘的事,楚留香往往会觉得越有趣。
  有时他纵然明知前面是陷阱,也会忍不住往上跳的。
  楚留香骑着马骑过小桥,还隐隐可以听到那青衣人的笑声传来,
  笑声中带着三分谗媚,却带着七分诡意。
  他的主人究竟是谁,莫非就是那刺客组织的首领?
  楚留香觉得很兴奋,就像是小时候和小孩子捉迷藏时的心情一样,充满了新奇的紧张和刺激。
  马走得很平稳,也很快,显然是久经训练的良驹。
  楚留香并没有挽纽。他居然随随便便的就将自己的命运托给这匹马了,而且居然一点也不着急。
  这匹久经训练的良驹,竟背着香率漫无目的驰去,马越走越快,两边的树木飞也似的****回去。
  楚留香索性闭上了眼睛。
  他张开眼睛时会看到什么呢?
  约他的人也许并不是那神秘的刺客,也许并不是他的仇敌,而是他的朋友,他有很多朋友都喜欢开玩笑的。
  何况,还有许多女孩子,许多美丽的女孩子……
  他忽然想起一个姓蔡的女孩子,大大的眼睛细细的腰还有两个很深的酒涡,有一次在衣柜里躲了大半天,连饭都没有吃饿得几乎腿都软了,为的是要等他回来,吓他一跳。
  焚留香忍不住笑了。
  他只希望白己张开眼睛时,会看到她们其中一个。
  其实他也并不是个很喜欢做梦的人,只不过遇着的事越危险,他越喜欢去想一些有趣的事。
  他不喜欢紧张,虑,害怕……
  他知道这些事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马奔行了很久,骤然停了下来。
  蹄声骤额,只剩下微风在耳畔轻轻吹动,天地间仿佛很安静——他还是没有张开眼睛。
  一个人正向他走过来。
  这人走在落叶上,脚步虽仍是十分轻微,除了楚留香之外,世上怕很少有人能听得到。
  这人还远在十步外,楚留香就觉得有一股可怕的剑气迫人眉睫,但是他反而笑,微笑道:“原来是你,我实在没有想到会是你。”
  在楚留香面前的人,居然竟是薛衣人。
  秋风卷起了满地黄叶。薛衣人正标枪般肃立在飞舞的黄叶中,穿着身雪白的衣裳,白得耀眼;他身后背着柄乌鞘长剑,背剑的方式,任何人都想得到他如此背剑,只为了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剑拔出来。
  现在,剑还未出拔剑气却已出鞘。
  他的眼睛里竟有股可怕的剑气。只因他的剑就是他的人,他的人已和他的剑融为一体。
  他静静的望着楚留香,冷冷道:“你早就该想到是我的。”
  楚留香道:“不错,我早该想到你的,连左升都已看出你那位使者并非远道而来,薛家庄的人到了左家,自然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
  薛衣人道:“决战在即,我不愿他再和左家的人生事。”
  楚留香道:“但他在我前面为何还不肯说出来意呢?”
  薛衣人道:“只因他怕你不敢来”
  楚留香道:“不敢来?我为何不敢来?有朋友约我,我无论如何都会赶来的。”
  薛衣人瞪着他,一字字道:“你不敢来,只因为你已不是我的朋友”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我昨天还是你的朋友,怎么今天就不是了?”
  薛衣人道:“我本来确想交你这个朋友,所以才诺你入剑室,谁知你……”
  他面上忽然泛起一阵青气,一字字道:“谁知你根本不配做朋友。”
  “你……你难道认为我偷了你的剑?”
  薛衣人冷笑道:“只因我带你去过一次,所以你才轻车熟路,否则你怎能得手?”
  楚留香几乎将鼻子都摸红了,苦笑道:“如此说来,你的剑真的被窃了?”
  薛衣人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垂下头凝着自己身上的白衫,缓缓说道:“这件衣服,还是我二十年前做的,我直到今天才穿上它,因为直到今天我才遇见一个该杀的人,值得我杀的人。”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第一天我到你家,过两天你的剑就被人偷了,这也难怪你要疑心是我偷的,可是你若杀了我,就永远不会知道谁是那真正偷剑的贱人了。”
  薛衣人道:“不是你是谁?难道我还会故意陷害你?我若要杀你,根本就用不着编造任何理由。”
  楚留香道:“你自然不必陷害我,但却有人想陷害我,他偷了你的剑,就为了要你杀我,你难道还从未听说过‘借刀杀人’之计?”
  薛衣人道:“谁会以此来陷害你?”
  楚留香苦笑道:“老实说,想陷害我的人可真不少,我昨天还挨了别人冷剑……”
  薛衣人皱眉道:“你受了伤?”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受伤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为何要说谎。”
  薛衣人道:“是谁伤了你?”
  楚留香道:“就是我要找的刺客。”
  薛衣人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道:“伤在何处?”
  楚留香道;“背后。”
  薛衣人冷笑道:“有人在你背后出手,堂堂的楚香帅竟会不知道?”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当我发觉时,已躲不开了。”
  薛衣人道:“阁下若是时常被人暗算,能活到现在倒真不容易。”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被人暗算的次数虽不少,但负伤倒是生平第一遭。”
  薛衣人道:“他的剑很快?”
  楚留香叹道:“快极了,在下生平还未遇到过这么快的的。”
  薛衣人沉吟了半晌,道:“听说你和石观音、‘水母’阴姬、帅一帆这些人都交过手。”
  楚留香说道:“不错,石观音出手诡秘,帅一帆剑气已入门,‘水母’阴姬内力之深厚,更是骇人听闻,但论出手之抉,却还是都比不上此人。”
  薛衣人脸上似已升起了种兴奋的红光,道:“这人竟有如此快的剑,我也想会会他。”
  楚留香又笑了笑笑容有些神秘,缓缓道:“他既已到了这里,庄主迟早总会见着他的。”
  薛衣人道:“你难道想说盗剑的人就是他?是他想借我的手杀你?”
  楚留香道:“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但要给我几天时间,我可以保证一定能将真相探查出来”
  薛衣人沉默了很久,冷冷道:“你受了伤,实在是你的运气……”
  他忽然掠上马背,急驰而去。
  楚留香默然半晌,道:“李明生当真的就是叶盛兰,那才真是我的运气。”
  埃盛老店是个很旧式的客栈,屋子己很陈旧,李明生“夫妇”就住在最后面的一个小跨院里。
  楚留香发现他们住的屋子不但门关着,连窗子也是紧紧关着的,虽然是白天,他们却还是躲在房里睡大觉。
  这两人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楚留香问道:“他们没有出去?”
  小秃子道:“没有出去,从昨天晚上起,这里一直都有人守着的。”
  楚留香目光一转,忽然大声道:“李兄怎会到这里来了,就住在这里么?”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已走过去,用力拍着门,唤道:“开门。”
  房子伫立刻“悉悉索索”响起阵穿衣服的声音,过了很久,才听到一个人懒洋洋的道:“是谁?你找错门了吧?”
  楚留香道:“是我,张老三,李兄难道连老朋友的声音都听不出了么?”
  又过了半晌,那房门才“呀”的开了一线,一个面色苍白。头发凌乱的少年人探出半个身子来,上上下下瞧了楚留香一眼,皱眉道:“你是谁?我不认得你?”
  楚留香笑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
  那少年面色变了变,身子立刻缩了回去,但他还没有将门关上,楚留香的腿已插入进去,轻轻推,门就被推开了。
  那少年被推得后退了好几步,怒道:“你这人有毛病么,想干什么?”
  楚留香微笑道:“我想干什么,你难道还不明白?”
  屋里还有个套间,门没有关好,楚留香一眼扫过,已发现床上躺着个人,用绵被蒙着头,却露出一只眼睛来偷偷的瞪,床下强着双红绣鞋,旁边的椅子上还换着几件粉红缎子的衣裙。
  那少年面上更连一点血色都没有了,抢着想去把这扇门关上,但是楚留香身一闪,已挡住了他的去路,笑道:“既已找着了你们,再躲又有何用?”
  那少年颤声道:“你……你可是曹家派来的?”
  楚留香皱了皱眉,道:“曹家?”
  那少年突然“唉”地跪了下去。哭丧着脸道:“小人该死,只求大爷你放我们一条生路……”
  床上那女子忽然跳了起来,长得果然狠年轻,很妖娆,却很泼辣。
  身上只穿着件很薄的亵衣,几乎完全是透明的,连大腿都露了出来,但她却完全不瞥,冲到楚留香面前,两手叉着腰,大声道:“你的然是曹家派来的,那就更好了,你不妨回去告诉曹老头,就说我已跟定了小谢,再也不会回去受他那种活罪,我虽然带了他一匣首饰出来,但那也是他给我的,再说我一个黄花闺女跟了他好几年,拿他几文臭钱又有什么不应该,你说……你说。有什么不应该?”
  她说话就像爆蚕豆似的,别人简直插不上嘴。
  楚留香怔往了,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他现在已知道自己找错了人,这少年并不是叶盛兰,而是“小谢”,这少女更不是他想像中的那人。
  看来她只不过是“曹家”的逃妻,看上了“小谢”,就卷了细软,和小谢双双私奔到这里来。
  他们知道曹老头不肯就此罢休,自然躲着不敢见人。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随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但你们若真的想好好过日子,就该想法拢些正当事做,怎么能整天关起门来睡觉。”
  小谢的脸红了,顿首道,“是,是,是,小人一定听大爷的盼咐,从此好好做人。”
  楚留香已走出了门,却还不肯放心,忽又回头来问道:“你们既是京城来的,可知道一个叫叶盛兰的么?”
  小谢道:“叶盛兰?大爷说的可是大栅栏,‘富员题’里那唱花旦的小叶?”
  楚留香的心已跳了起来,却还是不动声色,道:“我说的就是他。”
  小谢道:“我前几天还看到过他。”
  楚留香敢紧问道:“在那里?”
  小谢道:“他好像就住在前面那条‘青衣巷’,是第几家门小人却没注意,因为他好像有点鬼鬼祟祟的,连人都不敢见。”
  他只顾说别人,却忘了自已,等他说完了话,再抬起头来,面前的人忽然不见了。
  楚留香又是兴奋,又是好笑。
  他猜的果然不错,叶盛兰果然就躲在这松江城,却未想到叶盛兰是个唱戏曲。
  青衣巷是条很长的巷子,最少有一百多户人家,叶盛兰究竟住在谁家里?
  小秃子拍着胸膛,说是用不着两个时辰,他就能他找出来。
  这时天已快黑了。
  楚留香找了家馆子,结结实实的大吃了一顿,就去找石绣云,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正事,而非为了私情。
  他自己是否真心说的这句话呢?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石绣云的家,是一栋很小的屋子,显然最近才粉刷一新,连那两扇木板门也是新油漆的。
  石绣云正在院子里赶鸡回笼。
  她穿件粗布衣服,头发也没有拢好,赤着足穿着双木展,正是“圈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虽然蓬头粗服,看来却别有一种风情。
  楚留香在竹湾外悄悄的欣赏了半天,才轻轻道:“石姑娘,石绣云。”
  石绣云一惊,抢着,瞧见了他,脸忽然飞红了起来,话也不说,扭头就走,飞也似的赶了回去。
  跑回门口,才摆了摆手,好像是叫楚留香在外面等。
  楚留香只有等。
  等了半天,石绣云才出来,头已梳好了,衣服也换过了。又穿起了那双水红色的绣鞋。
  楚留香笑了,轻声道:“你这双鞋子好精致。”
  石绣云脸突然又飞红了起来。咬着嘴唇,跺着脚道:“你要来,为什么也不先说—声。”
  楚留香道:“本来想明天来的,可是今天晚上我又非来不可。”
  石绣云垂着头,弄着衣角,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你二婶呢?”
  石绣云偷偷看了他一眼,道:“她起得早,现在已睡了。”
  楚留香道:“你能出来吗?”
  石绣云道:“这么晚了,叫我出去干什么?”
  她呼吸似乎已有些急捉,但声音已有些发颤,楚留香只觉心里一阵荡漾,忍不住自竹篱间摄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好烫。
  石绣云急道:“快放手。被我二婶看到,小心她打断你的腿。”
  楚留香笑嘻嘻道:“我不怕,反正已经来了。”
  石绣云道:“你……!你……!你!你不是好人,我偏不出去,看你怎么样?”
  楚留香道:“你不出来,我就不走。”
  石绣云眼睛瞧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真是我命里的魔星……”
  突听屋子里有人唤道:“绣云,有人来吗,你在跟谁说话。”
  石绣云紧张道:“没有人,只不过是条  。”
  她又瞪了楚留香一眼,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笑,在他手上重重拧了一把,恨恨道:“我一看到你,就知道要倒霉了。”
  她一扭腰跑了出来,楚留香望着她飞扬的发丝,心里只觉甜丝丝的就仿佛又回到遥远的少年时,他和邻家的小女孩子偷偷约会晚上去湖畔捉鱼,鱼儿虽始终没有捉到却捉回了无限甜笑。
  石绣云已走出了门。不肯过来。
  楚留香忍不住饼去抱住了她,轻轻咬了她一口。
  石绣云娇道:“你—。—你干什么?”
  楚留香笑道:“你刚则不是说我是条  么?  本来就会咬人的。”
  石绣云唆着嘴唇道:“你不但是条  ,简直是条小疯狗。”
  楚留香忽然“汪”的一声,张开了大嘴。
  石绣云娇笑着转身逃了出去,楚留香就在后面追。
  天上星光闪烁,天地问充满了温柔之意,田里的稻子已熟了,在晚风中起伏着,像海浪。谁说生命是杯苦酒?
  石绣云已笑的没有力气了,跑着跑着,忽然倒在谷仓的草堆上,不停的喘息着,轻轻唤道:“救命呀有疯狗要咬人了。”
  楚留香“汪”的一声,扑了过去,抱起了她,笑道:“你叫吧!没有人会来救你的,我要先咬掉你的鼻子,再咬掉你的耳朵,再咬破你的嘴……”
  石绣云哼一声,想去推他,怎奈全身都已发软,哪有半分力气,只有将头埋人他怀里,求饶道,“饶了我吧?下次我再也不敢……”
  她这句话没有说完,因为她的嘴唇已被支住。
  在这刹那间,她全身都崩溃了,只觉一个人已在往下沉落,坚实的大地似己变成温柔的湖水。
  她的人正在往湖心沉落……
  星光仿佛正在向他们眨着眼,晚风却似在轻轻的笑,连田里的稻子都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再看了。
  生命原来是如此美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留香忽然站了起来,柔声通“时候已不早了,我们走吧”
  石绣云软软的缩在草堆上,吐气如丝,道:“还要到哪里去?”
  楚留香道:“我要带你去看样东西,你看到之后,一定会很惊奇的。”
 楼主| 发表于 2010-9-4 10:02:13 |
第八章 成人之美
  石绣云伏在楚留香背上,就好像在腾云驾雾一样。一重重屋脊,一棵棵树木,迎面向约飞来,又自她脚底飞过去。
  她第一次领略到这种新奇的刺激,觉得只要和楚留香在一起,随时随地都可能有新奇的事发生。
  这时他们已到了个很大的庭园中,他们悄悄穿过许多小竹林,来到个小院,院中竹林萧索,屋里一灯如豆。
  屋子里没有人,只存口棺材,烛台上烛烛泪已乾,仅剩下一灯莹莹,索漫黄格,更显得说不出的凄凉。
  神案上有个神牌,上面写的名字是“施茵”。
  石绣云颤声道:“这里难道是施家庄?”
  楚留香道:“嗯。”
  石绣云道:“你……你带我这里来干什么?”
  楚留香没有说话,都推开门,拉着她走了进去。
  石绣云只觉得全身都在发冷,道,“你这人真奇怪,带我到达里来干什么?”
  楚留香笑了笑,他笑得很神秘,道:“让你来看看这位施姑娘。”
  石绣云机伶伶打了个寒酸,嘎声道:“我不要看,我……我们快走吧!”
  楚留香非但不放她走,反面把她拉到棺材旁。
  石绣云几乎忍不住要骇极大哭起来,但却已怕得连声音都发不出了,她再也想不出楚留香为何要这样对她。
  楚留香竟已将棺材掀开。
  他全神贯注在棺材里,竟未发觉窗外有个人正屏住了呼吸,在偷偷的盯住他,目中充满了怀恨之意。
  楚留香忽然把手伸入了棺材,去摸死人的脸。
  石绣云牙齿格格的打战,人已几乎倒了下去。
  她这才发现楚留香真的疯了,疯得可怕。
  楚留香似乎在死人脸上揭下了层皮,忽然回头道:“你来看看,认不认得她?”
  石绣云拼命的摇头道:“不……不……”
  楚留香柔声道:“你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到这里来。”
  石绣云只有去看一眼。
  这一眼看过,她也好似忽然疯了似的,张开嘴大叫起来。
  弊材里的死人竟是她姐姐。
  楚留香不等她呼声发出,已掩住了她的嘴,轻轻扶着她的背,等她的惊慌平静下来才柔声道:“小声说话,莫要惊动别人,知道吗?”
  石绣云点了点头,等楚留香的手放开,她目中已不禁流下泪来,
  颤声泣道:“我姐姐的体怎会到这里来了?”
  楚留香眼睛里发光,缓缓道:“只因为要有一个人的体来顶替施茵,你姐姐又恰巧病在垂危,所以他就选上了你姐姐。”
  石绣云道:“这……人难道是和我二叔串通好了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财帛动人心,这也怨不了你二叔。”
  石绣云张大了嘴,连气都几乎停住了。她再也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种不可思议的事。
  饼了半晌,她忍不住问道:“棺材里既然是我姐姐,那么施茵到哪里去了?”
  楚留香一字字道:“若是我猜的不错,你很快就可看到她了!”
  等楚留香他们走出去!躲在窗外的人立刻也转身飞奔,星光照着她头上的白发,这人居然竟是梁妈。
  难道她早己知道棺材的体并非她的茵儿?那么她又为何还要故作悲伤?这和善的老妇人难道也有什么诡秘的图谋不成?
  楚留香拉着石绣云向外跑,只望能快些离开这地方。
  但就在这时突然人道:“大叔你骗我,大人怎么能骗小孩。”这句话没说完,已有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只见这人红红的脸,头上都已白发苍苍身上穿着件大红绣花的童衣这不是那位薛宝宝是谁?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推开石绣云,悄悄道:“转角那边有道门,快走,回家去等我。”
  石绣云早已吓呆了。连跑都已跑不动。
  薛宝宝根本没有留意到她,只是瞪着楚留香道:“你骗我,天上的星不是两万八千四百三十七个。”
  楚留香见到石绣云已走远,才笑了笑,道:“不是么?只怕我数错。”
  薛宝宝道:“大人不可以骗小孩子,你却骗了我,我……”
  他的嘴一撤,忽然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着倒出了楚留香意料之外,只有赔笑道:“我今天晚上替你数清楚明天再告诉你好不好?”
  薛宝宝道:“不行,你今天晚上就要陪我数,除非你肯让我摸摸你鼻子,否则我绝不放你走。”
  楚留香怔了怔,道:“你为什么要摸我的鼻子?”
  薛宝宝道:“因为你的鼻子很好玩。”
  楚留香笑道:“我的鼻子很好玩?有什么好玩的?”
  薛宝宝道:“你的鼻子若不好玩!你自己为什么老是去摸它?”
  他跳着脚,撤赖道:“我也要模你的鼻子,我也要摸……快些给我摸……你要是不给我摸,我就要你赔星星。”
  被人摸鼻子虽然不大愉快,但总比数星星好多了。
  楚留香实在不愿和这白痴再纠缠下去,苦笑道:“我让你摸鼻子。你就不再缠着我?”
  薛宝宝立刻破涕为笑,道:“我只要摸一下,就让你走。”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好!摸吧!”
  薛宝宝雀跃三丈,缓缓伸出手,去摸楚留香的鼻子。
  他脸上一直笑嘻嘻的,动作本来很慢,但突然间,如闪电般向楚留香鼻旁的“迎香穴”一捏。楚留香只觉身子一麻,人已被他举起。
  只听他格格奖道:“你弄坏了我的星星,我要砸扁你的头。”
  他竟将楚留香的身子抡了起来,往假山上掷了过去。楚留香的头眼看就要被砸得稀烂。
  石绣云奔到角门时,已喘不过气来了。门虽然没有上锁,却是用铁栓拴着的。
  石绣云喘息,去拔门栓,怎奈铁拴已销住,她越着急,就越拉不开,越拉不开,就越着急。
  她简直快急疯了又不知楚留香会不会起来。
  就在这时,突听一人格格笑道:“你既已来了,就在这里住几天吧!何必急着走呢?”
  石绣云吓得魂都没有了,连头都不敢回,拔脚就跑。可是才跑了两步,就有只又瘦又乾,鬼爪般的手伸了过来,一把扼住了她雪白的脖子。她连惊呼都没发出,就晕了过去。
  楚留香做鬼也没有想到自已竟会死在个“白痴”的手里。薛宝宝一松手他身子就向假山飞了过去,这时他虽已能动弹,但若想改变身形,却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的了。
  他只有用手捂着头,希望能勉强挡一挡,可是他自己也知道这下就算能不死至少也去了半条命。
  那“疯子”仍然不会放过他的。只听“轰”的一声,宛如天崩地裂,石头一片片飞了起来,他的头皮没有被撞破,假山反而被撞开了一个大洞。他的头难道比石头还硬?
  薛宝宝本来在拍手大笑着,忽然也怔住了,大叫道:“不得了,不得了,这人的脑袋是铁做的。”
  他一面大叫,一面已转身飞奔了出去,楚留香只觉得全身发疼,脑袋发晕,也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他仿佛听到假山里有人呼道:“这不是楚留香么……”
  声音又尖又响。一听就知道是花金弓。
  楚留香挣扎着,揉了揉眼睛,才看清自已竟已跌在张床上,床旁边有个人用手掩住胸膛,正是花金弓。另外还有个男人已卷成一团,不住发抖。
  这假山原来是空的,外面看来虽然很坚实,其实却藏得很好,而且并不是石头,只是用水泥砌成了假山的模样,上面再铺些青草。这原来就是花金弓和男人幽会的地方。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他觉得自己运气实在不错。只见那男人已一溜烟逃了出去。
  楚留香也站了起来,抱拳笑道:“对不起!对不起,下次我若再往石头上撞时,定先敲敲门。”
  花金弓却一把技住了他,似笑非笑的瞟着他,道:“你现在就想走,你难道不是来找我的?”
  楚留香实在不敢去瞧她笑容,更不敢去瞧她那赤裸裸的身子,他实在受不了,眼睛也不知该往哪里昭才好,只有苦笑道“我虽然是来找你的……”
  话还未说完,花金弓早已扑了过来,吃吃笑道:“小兄弟,我早就知道你迟早总忍不住会来找我的,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看在你这双要人命的眼睛份上,姐姐就答应了你这一次吧!”
  她身上汗淋淋的,又黏又湿,虽然到处都擦满香水和花粉,还是掩不住那一股狐狸臭。
  楚留香生平第一次觉得鼻子不灵也有好处,赶紧伸手去推,一不小心,却推在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上。
  花金弓格格笑道:“你这双手可真不老实。”
  楚留香连动都不敢动了,苦着脑道:“我本来虽是来找你,可是我现在不想走也不行了。”
  花金弓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你难道没有看到我是被薛宝宝抛进来的?现在他已经知道我在这里,这地方又有了个大洞,若是被别人瞧见,被施举人瞧见……”
  花金弓道:“我才不怕。”
  楚留香道:“可是薛宝宝若又回来捣蛋呢?那岂非大煞风景,你总该知道,他那种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花金弓这才松了手,恨恨道:“这疯子,白痴……我饶他才怪……”
  楚留香这才松了口气,却又问道;“他真是白痴?白痴真会有那么好的功夫?”
  花金弓道:“他从小就受哥哥的气,他哥总是骂他没出息后。人都说他是练武练疯的,我看他简直是被气疯了。”
  楚留香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道;“哥哥若是有名,做弟弟的人总是吃亏些的。”
  花金弓忽又抓住了他的手,楚留香吓得几乎连冷汗都冒出来了,
  幸好花金弓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用眼睛瞟着他,道:“你还来不来?”
  楚留香轻咳了两声,道:“当然要来。”
  花金弓道:“什么时候?”
  楚留香道:“明……明后天,我一定……一定……”
  他忽然跳了起来。道;“又有人来了,我得赶紧走……”
  话未说完,他已钻了出去,逃得真快。幸好他走得快,否则麻烦又大了。
  他一走,就瞧见几十个人飞跑了过来,有的拿灯笼,有的提刀,走最前面的是个又高又大的胖老头,身上只穿着套短裤,手里也提着把单刀,气得一张脸都红了,愤怒难抑的挥着刀道:“谁打死那采花盗,黄金百两,千万莫让他逃走”
  楚留香虽被他当做采花贼,似也并不怪他。
  因为这人的确很可怜,不但娶错了媳妇,也娶澄了老婆,家里存下这样两个女子,居然还未被气死已很不容易了。但他却怎会知道这里有中“采花贼”呢?难道是那“白痴”去告诉他的?楚留香越来越觉得那“白痴”危险,也越来越觉得他有意思了……”
  松江府楚留香虽已来过许多次,但路还是不熟白绕了个圈子,才总算找到那条“青衣巷”。
  只见小秃子正蹲在一根系马石旁啃烧饼,一双大眼睛在黑暗中滴溜乱转。楚留香一眼就瞧见了他。
  但他却等到楚留香已来到他身旁,才瞧见楚留香,他吓了一跳,连手里的半个烧饼都吓飞了。
  楚留香一伸手就将小秃子吓飞掉的烧饼接住,还给了他,道:“今天你定连饭都没空吃,后天我一定好好请你大吃它一顿,你愿吃什么?”
  小秃子望着他,满脸都是倾慕之色,道:“我什么都不想吃,想学会大叔你一身本事,就心满意足了。”
  楚留香拍了拍他肩头笑道“本事要学,饭也要吃,无论本事多大的人,也都要吃饭。”
  他目光一转,又问道:“你找着了没有?”
  小秃子拍了拍胸膛,道:“当然找着了,就是前面那个接着盏小灯笼的门。”
  他将烧饼吞下去后,话才说得清楚了些,接着又道:“这条弄子里只他们一家是刚搬来的,而且只有小夫妻两个,连丫头都没有,太太好像是本地人,男的说话却是北方口音。”
  楚留香道:“他们在不在家?”
  小秃子道:“听说这夫妻两人也是整天都关在家里的,连菜都不出去买,更不和别人打交道,可是刚却有人在找他们。”
  楚留香道;“哦?是什么样的人?”
  小表予道:“是个老太婆,连头发都白了,但精神很好,只不过看来很紧张。一路不停的向后面望,生怕后面有鬼似的。”
  楚留香眼睛亮了:“老太婆……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秃子道:“她来的时候我正在开始吃烧饼,到现在八个烧饼还没有吃完。”
  他抹了抹嘴,自言自语地道:“我吃起烧饼来就好像吃蚕豆一样,快得很。”
  楚留香道:“她还在里面?”
  小秃子道:“还没有出来。”
  他这句刚说完。楚留香已飞身掠入了那间屋子。
  小秃子吐了吐舌头,随叹道:“我若非早就看清了他是个人,只怕真要以为他是只鸟……”
  这是间很普通的屋子,小小的院子里种着两株桂树,秋己深了,桂花开得正盛,髓发着一阵阵清香。
  屋子里还亮着灯光,门窗是关着的。
  窗上有个女人的影子,摘着很老派的发髻,正坐在桌旁,低着头,像是在写字,又像是在绣花。
  到了这时,楚留香也顾不得是否无礼了,用力推开了门,屋内的人原来正在吃稀饭,一惊之下,碗也碎了,这人青衣布裙,白发苍苍,竟是梁妈。
  楚留香笑了,道:“果然是你?”
  梁妈拍着心口,喘着气道:“吓死人了,我还以为是强盗,想不到原来是公子,公子你今天怎么会有空到这里来?”
  楚留香道:“我正要问你,你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他眼睛一扫,就瞧见桌上是三副碗筷。
  梁妈赔笑道:“我本来是没空的,可是有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们,就忍不住想来看看。”
  楚留香目光灼灼,盯着她道:“他们是?”
  梁妈道:“我女儿,还有我女婿……”
  楚留香冷笑道:“真的,我也想见见他们。”
  梁妈居然没有拒绝,立刻就喊道:“大中,小珠,快出来,有客人来屋子里。”果然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走出来,两人都是满脸的不高兴,嘴里还在嘀咕着:“三更半夜的,连觉都不让人睡吗?”
  楚留香怔住了。这两人虽然年纪都很轻,但女的又高又胖,就像是条牛,男的也是憨头憨脑,哪里像是个唱花旦的,倒像是个唱黑头的。
  梁妈笑道:“这位公子想见见你们,只怕是知道你们家穷,想来救济你们的,还不赶快过来磕头。”
  那两口子果然跪了下去,居然还伸出了手来。
  楚留香哭笑不得,只有往怀里掏银子,嘴里含含糊糊的说着话,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好容易找了个机会,他才算脱了身,三脚两步就冲出了门。
  梁妈将门缓缓掩上,一回到屋里就格格的笑了起来,道:“这下予楚留香总算栽了个大跟头。”
  那女的一面数银子,面笑道:“一两一钱的银子,一共有十三个,想不到这位盗帅的也会有偷鸡不着倒蚀把米的时候。”
  梁妈却已爬上桌子,敲了敲屋顶,道:“少爷小姐下来吧,”他已走过了半晌,屋顶上的木板就忽然被掀起,两个人一先一后跳了下来,很漂亮,也很秀气。一看就知道是位养尊处优的小姐,男的却更漂亮,更秀气,简直比女人还要像女人。
  他笑的也很温柔,跳下来就笑道:“今天可真多谢梁妈了,咱们真不知该怎么样谢你老人家。”
  他一口京片子又甜又脆,就好像黄莺儿唱歌一样。
  梁妈笑得连眼睛都瞧不见了,道:“只要少爷以后好好对我们小姐,我老婆子就比什么都受用了。”
  这少年温柔的瞧了身旁的少妇一眼,柔声道:“你老人家就算要我对她坏些,我也是没法子做到。”
  少妇红着脸,笑噶道:“你看他这张嘴有多甜。”
  那憨头憨脑的傻小子忽也笑道:“少爷的嘴若不甜,只怕小姐也就不会非嫁他不可了。”
  梁妈瞪了他一眼,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
  少年乾咳了两声道:“这一次难关虽然渡过。但这里却已非久留之地。”
  少妇道:“不错,那位盗帅楚留香果然非同小可,难怪江湖中人都说什么事也休想瞒得过他。”
  忽听一人笑道:“多谢姑娘的夸奖,在下有些不敢当……”
  屋子里的人脸色全都变了。
  梁妈声道:“什……什么人?”
  其实她根本用不着问,也知道来的人是谁,只见门又被推开,一个人笑呵呵站在门口,却不是楚留香是谁!那少年一跺脚,身子已凌空翻起,连环踢向楚留香的胸膛,用的居然是正宗北派潭腿的功夫。
  楚留香道:“南拳北腿,北方武人,腿上的功夫多不弱,但能将腿凌空连环踢出的却也不多。”
  只因腿上功夫讲究的是下盘稳固,沉稳有余,轻灵便不足,是以腿法中最难练的就是这种鸳鸯腿。
  瞧这少年的功夫,显然已是北派武林中的健者。只可惜他遇见的是楚留香。
  他两条腿方踢出,就觉得膀上“续鼻”穴一麻,身子已直落下去,竟未看清楚楚留香是如何出手的。
  那少妇一个箭步,扑上去接住了他,颤声道:“他……他伤了你么?”
  少年咬着牙,摇了摇头,厉声道:“他既来了,就绝不能放他走。”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找两位已找了很久,两位就是要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那少妇道:“我们根本不认得你,你找我们干什么?”
  楚留香笑道:“两位虽不认得我,我却早已久仰两位的大名,尤其是这位叶相公,京城的王孙公子谁不知道叶盛兰叶相公文武全才,色艺双绝。”
  他在“文武全才”下面居然用上“色艺双绝”四字,面且还是用在男人身上,当真是。
  少年的脸立刻红了。
  那少妇却冷笑道:“不错,他是个唱花旦的,但唱花旦的也是人。何况唱花旦至少总比做强盗要好些。”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一个人若是情有独钟,的确谁也不能干涉,姑娘你好好的人不做,为何要做鬼呢?”
  那少妇面色变了变,道;“你说的什么?我不懂”
  楚留香淡淡道:“事已至此,施姑娘只怕不懂也得懂了。”
  那少妇身子一震,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变色道:“施妨娘?谁是施姑娘?我不认得她……”
  楚留香道:“施始娘就是施举人的女人,姓施名茵,她爱上一位姓叶名盛兰的少年人,只可惜施举人夫妇却不懂女儿心事,定要将她许给薛家庄的二公子,这位施姑娘情根已深种,只有诈死逃诺,但人死了也要有个体,所以她就用一位石枫云石姑娘的体代替她。”
  他微微一笑,悠然接着道:“施姑娘,我说的已经够明白了么?”
  梁妈一直狠狠的瞪着他此时忽然大声道:“不错,你说的完全不错。她就是我的茵姑娘,你想怎么样?”
  施茵紧紧握住叶盛兰的手,厉声道:“你若想要我回去,除非杀了我。”
  叶盛兰道,“你最好先杀了我。”
  楚留香叹通:“我早已说过,一个人的情感谁也不能勉强……”
  施茵道:“那么你为何要来管我们的闲事?”
  梁妈道:“她还不到两岁时就跟着我,比我的亲生女儿还亲,我绝不能让她嫁个她不喜欢的人,痛苦终生,无论谁若令她痛苦我都绝不饶他。”
  她盯着楚留香,厉声道:“所以我劝你最好莫要再管这件事,否则……”
  楚留香打断了她的话。微笑着道:“我并没有要她回去,更没有要拆散他们的意思。我要找到她,只不过为了要证实她没有死。”
  梁妈道:“你—。你没有别的意思?”
  楚留香笑道:“除此之外,我想讨他们三杯喜酒吃。”
  梁妈怔了半晌神情似乎有些愧疚。几次想说话,都没有说出口,也不知她究竟想说什么。
  这时叶盛兰和施茵已双双拜倒,等他们始起头来时楚留香已不见,只听到他的声音远远传来,道:“明夜三更,但望在此相见……”。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人已到了小巷尽头。
  梁妈这才吐出了一口气,道:“早知楚香帅是如此通情达理的人,我就不必将那位石油娘留下来作威胁他的人质了。”
  叶盛兰眼珠子一转,笑道:“都已错了,为何不将错就错?”
  梁妈道:“怎么样将错就错?”
  叶盛兰笑道:“你老人家不如秘密将那石姑娘带到这里来,等着楚留香—。他既然成全了我们,我们为何不也成全他?”
  施茵却叹了口气,道:“他成全了我们,但望他也能成全别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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